李懷憲看著李潼背後的鮮血和倔強的眼神,他討厭他嘴里曲意逢迎,背後卻用另外一種方式反抗的樣子。他習慣了別人的臣服,所以容不得任何忤逆。
這個人尤其是李潼,他在他身上耗費了許多力氣,卻還沒能使他變成一只乖順的綿羊。
李懷憲深眸緊眯坐在椅子上,看著易麟致道,「吃飯。」
隨後只有及其細微的筷子的聲音,但那輕微的筷子觸踫著瓷碗的聲音,尤是讓人心顫。
易麟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表哥,又看了一眼深情冷肅的舅舅。奈何舅舅的氣場太過于強大,他實在不敢胡言亂語,惹惱了舅舅,以免牽連表哥。
易麟致拿著筷子也不過是埋頭吃著碗里的菜,他終于抬起頭來看著舅舅道,「舅舅,表哥跪了許久了。」
李懷憲繃著嘴角,他平日里處罰人,還沒有誰敢上來求情的。就算是平日里再寵李潼,罰他罵他的時候,從來都是受著,絕對沒有一個不字。
但是易麟致不同。
李懷憲道,「你吃好了?」
這話好像是說他,你的話太多了!
易麟致點點頭。也只能硬著頭皮點頭。這是帝王家啊,眼前這個人終究是皇帝。
李懷憲便吩咐道,「山里頭蚊子多,你與朕到城中海寧府住下!」
于是一行人的車隊,浩浩蕩蕩的要出行。易麟致本想問,表哥怎麼辦?可是看見表哥頭也不抬的跪在大帳里,面無表情,似乎是要跪一夜了。
李懷憲出了大帳,易麟致就快速的跑到李潼旁邊,「表哥,為什麼?你為什麼惹得舅舅發火。」
李潼朝著他勉強的笑笑,嘴唇因為咬的時間久了而變的發紫。但是看著一派天真的表弟,他什麼也沒有說。
李潼聲音嘶啞,顯得無力,「你快些隨舅舅去,等舅舅氣消了,我就沒事了。」
易麟致看了看表哥,想了想,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必須要讓舅舅松口才是。「表哥,你等著,我給舅舅去說!」
李潼捏緊手心,他听著皇帝車隊離開山中。但他始終也沒有松懈,依然跪得直挺。
張煥沖了進來,「你是不是一時沒了頭腦,你明知道皇上最忌諱你什麼,皇上本來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你偏偏要往槍口上撞!」
李潼看著他,嘴唇無力的勾起,笑了笑,「如今皇上去你們張家,你不隨同著快去,不怕治罪嗎?」
張煥看著他,長嘆一聲,「是皇上遣我留下來的。說到底皇上還是怕你有個好歹。」
張煥頓了頓,「那件事都過去十多年了,放下吧!」他嘶聲力竭,似乎算是哀求了。
張煥和李潼算是最要緊的好友,當著他本來沒有什麼可瞞著的,何況張家對于當年的事情也都是清楚的。
「放下?殺父殺母的仇?放下?」李潼疑惑的抬起頭,強忍住眼楮里的淚珠。
今日是父親的生辰,他偷偷的到山里給父親燒些紙錢。以往他也這麼做過,但是皇帝一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都過去了,只是今日自己忤逆犯上了!皇帝就不再容他了。
小時候的記憶剩下的不多了,他最記得兒時到了這一日,母親就會抱著自己在家里等著父親回來用晚膳。母親會特意去做壽面給父親。因為這個時候是盛夏,而母親素來巧手,做的漿果醬最為可口,他饞著找母親要,母親總是說,等父親生日那日再打開罐子。
于是他就帶著小小的等待,于是他對于父親的生日尤為記得的清楚。
張煥看著渾身發抖的他,「可是是皇上護下你,養大了你,這些年也不曾虧待你。」
他父親母親雖然不是皇帝親手殺的,可是卻是被皇帝利用而死,如此說來,和被他親手殺的有什麼區別?
李潼捂著頭,他心里痛,身上也痛。從小到大,他在宮里長大,一直照顧自己的公公是個心肝明白人,也是母親的舊人,「小公子要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張煥看著他眼底的痛快,「我和你一起長大,別人不明白,我明白的。逞強有什麼用,這是最傻的事情。你听我的話,好好的給皇上認個錯。你看皇上對燕國的太子殿下不也十分的好。」
「這燕國的太子哄的皇上又是笑,又是歡喜的,你難道就做不來嗎?」
「你讓我冷靜一會!」
李潼跪在地上,閉上眼楮,面色冷靜。
他努力著緩解情緒,一路到今日,他有無數個想法,想著要逃離皇宮。
每一次姨母接了他去燕國,都是他極為歡樂的日子,那里有真心疼愛他的姨母,也有對他好的小表弟。可是皇帝從來不許他在燕國待得久了,他每次都是強忍著淚水回到秦國來。
看著姨父姨母的恩愛,看著麟兒的活潑,和木樨公主的天真。他也會想,要是他的父母還在人間該是怎麼樣子?
母親是不是還是在父親生辰那日,打開他喜歡的果醬罐子,是不是還會給父親做一碗壽面。
想著想著,他竟然流下了兩行淚。
他伸手抹去了眼淚,他不能哭,不能疼。他必須要咬牙堅持,他要給父親母親討回一個公道,這就是他留在皇帝身邊的唯一理由。難道他真的在乎這瑞王的身份地位嗎?不然他早就遠走高飛了。
張煥讓御醫進去,李潼卻執意不肯讓御醫看。「罪臣萬死不辭,豈敢勞煩太醫。」
張煥道,「皇上留了御醫和我下來,不就是留了一個台階嗎?你此時不低頭,難道真要死在這里不成?」
張煥覺得他明明很機靈的一個人,可是在這件事情上就是繞不開這個死結。每次弄的自己一身傷,最後狼狽不堪。
說罷,張煥強行扒了他的衣裳,讓太醫給他上藥。「你看你這樣模樣,虧得我妹妹喜歡你,真是瞎了眼。」
「就算要喜歡也該喜歡一個真的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才是。」張煥一邊為妹妹抱不平,一邊嘀咕道。妹妹該喜歡一個簡單的人,而不是一個復雜如李潼一般的人。
張煥低聲嘀咕道,「說正經的,這時候你表弟已經到了我家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