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方絲帕,絲帕上繡了兩片竹葉,李長安看著這絲帕,江景明也看著這絲帕,這東西是六姐的。
江景明揚手,風將絲帕揚起,飛入萬丈深淵里。
就如同他這一生的念想,一起落盡了萬丈深淵。輕飄飄的,落地無聲。
李長安伸手要去撿那絲帕,絲帕卻已經落進谷底。她空空的伸手,落寞的把手縮回來。
「江州的那個茶園我也還留著,你若是想看就去看看。這是鑰匙,管事的見著這鑰匙就會放你進去。」
「還有這個瓷瓶,你記得按時服藥,你的身子太弱了,這是些補藥,用來調理身體。雖然苦了些,良藥苦口。另外你放心,你身上的毒都已經解了。」
他似乎有交代也交代不完的話,撕下衣袍一角,將那麼許多個物件包在衣袍里,然後遞給她。
她卻沒有接,「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因為他喜歡她唄,哪里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他這一生都在尋找光明和溫暖,卻不知道這個人在他的身邊這麼久。只是他遲遲看不清罷了。
她李長安才是他追逐了半生的溫暖。
「因為,我對不起你……六姐。」那個六姐兩個字,是他斟酌許久補上去的,眼下這個地步,他喜歡她與否,也無須她知道了,只要他自己看透了自己的心也就足夠了。
「我不要。」李長安道。
這麼多年,他都以為她只是她的替身,這麼多年,到前不久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了,他有多愛她。
那個魏月雖說與她形容相似,可是他仔細應該是看的出來的,那一箭朝著魏月而去,他來不及反應,就朝著她撲了過去,那一箭射在他的肩頭,他卻一點也不後悔,他這輩子傷害了她許多,再也不能讓她受傷了。哪怕哪只是一個騙局,他也一點都不後悔。
這一箭,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到了自己的心。原以為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的人,其實還是會為了她奮不顧身。
此刻她站在他的面前,依舊是容顏姣好,依舊是如花似玉,依舊捧著一支紅梅花。就像在春熙殿的時候。
她不知道啊,春熙殿夜里相逢的那一刻,不止她對他動了心,他也對她動了心。
只是他太傻,這些年把她的一顆心都揉碎了。但是他也太聰明,知道受過傷的心是修補不了的。所以他,一輩子也不會告訴她一聲,那一聲喜歡。
「拿著!」江景明把東西放進她的手里,他聲音不大卻格外的有壓迫力。
這布包著的一切都是這輩子他最「珍貴」的東西,軍權、金錢、利益,他最後能夠給她的也就這些東西。
江景明奪過她手里的那一支紅梅花條,「這個給我!」
算是交換了。
他將梅花枝捏在手心里,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女子,晨光熹微,一絲明媚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撕裂開他藏在心底深處的陰霾。她的苦難都是他帶來的,她不原諒他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他還是有個奢侈的念頭。
「淮兒,你可不可以在笑一次,就像在春熙殿的那晚。」
那時候,她對他是真心的,那雪夜里所有的梅花都應該當作見證。
李長安抿嘴,勉強的笑了笑,「我不恨你了。」
他利用她奪權,他利用她以慰相思之苦,他用假死藥將她帶走,他做了那麼多對不住她的事情。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她的命,可是他在亂軍之中會毫不猶豫的去救她,盡管那個人不是她,他也還是傻傻的上當了。
其實他不說,她未必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痛苦,為什麼自尋死路。因為他一生的信仰皆是倒塌了,因為六姐不再是他的全部,因為他變了心。
江景明沖著她搖頭,「不,你還是恨我吧,我想你以後還是記著我。」
李長安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還是朝著他點點頭。
他微微揚起嘴角,似乎已經心滿意足,對于人生再無怨念。他這一生帶著恨而活著,活到這個時候,實在是太累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報復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這一雙手到底染了多少鮮血。
但是當他知道他傷害的一直都是他最愛的人的時候,他卻覺得自己這般的錯了。
李長安聲音哽咽,「江景明其實能回頭的!」
她的聲音在這大山里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她抓著他給她的那一個布包,看著他。
他微微抬起嘴角,只是帶著一個燦爛的笑容,回頭?便是將她奪走?但是她是不願意和他走的了!
他轉過身,忽然一步邁向前面空空的雲端,而整個人陡然消失在峭壁之上。
原來他表達出來的都不曾是愛,而他所有的愛都是放在心底深處的。他太累了,太倦了,要這天下有何用?只要這天下在手里,他便一日不能得到解月兌,連累著她一日也得不到解月兌。
如果,早一點,早一點他能夠,擦覺的到他自己的心,也就不會執迷不悟了。
李長安看著空空的雲端,煙霧繚繞的淙山,和那漫山遍野的紅梅花。
不錯,他是喜歡這紅梅花的。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只春罷了
李長安失魂落魄的從山上走下去,這個人就從此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了,這個她那麼恨的人。
他是個懦夫,一個連喜歡都不敢說出口的懦夫。
可是這樣的喜歡,不過是給對方徒增煩惱。所以他帶著他的秘密和這漫山遍野的紅梅作伴了。
夕雲過來扶著李長安,「娘娘,大家都說你三言兩語就把江相國逼得跳崖謝罪了,你可真厲害。」
李長安看著這個從江州府里帶出來的丫鬟,「我厲害嗎?」
夕雲點了點頭。
她素來是她的丫鬟里,最笨的。那個時候,她總是喜歡問她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可是沒有想到,最後那些聰明伶俐的人都不在了,只有她在身邊。
李長安把布包里的兵符印件給夕雲,「拿給陛下,就說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這布包里除了那瓶藥和茶園的鑰匙,都是兵符印件之類,只就是陪著江景明半生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