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愈近，街市上掛著大紅的燈籠，漠北已經染上一層喜氣。這是戰爭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人人臉上都映著紅色的歡喜。
易朝華如往常一般去尋過城，他騎在馬上，一件黑色的斗篷被風吹的鼓起，一雙幽深如星潭的眸子定住。他往後一揚，問岑曦，「周圍部落可有異動。」
岑曦答道，「沒有。西彌那邊今日送了賀新年的文書來。」
「你去交接吧！」易朝華吩咐道。
只是以往這種代表皇家的事情，總歸是要一個有著皇室血脈的人來做。但是易朝華不想見西彌的人，總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岑曦道了一聲，「是。」就退下了。
易朝華從寬闊的大街上走去，抬起頭，是那棟宏偉壯觀，經歷史沉澱的定北樓。他不敢去看這棟樓，因為每每看到這棟樓，他就會想起薛玉痛苦絕望的目光。
他揉了揉眉心，轉身走進旁邊的一家藥鋪。
店里很冷清，就一個伙計低頭在抓藥。來了人，也沒有人招待。
一身著白衣的郎中撩起了青灰色的麻布簾子，頭也不抬，「打烊了。」
易朝華笑了笑，「為人醫者，哪里有把人往外面趕的道理？」
白衣郎中翻個白眼，「你又沒病。」
易朝華走到桌台邊，「您都不用把脈？」
白衣郎中扭過頭來，「閣下中堂飽滿，臉色紅潤，有半點病態嗎？」
易朝華道，「有的病並不是表面能夠看出來的，您這樣為人醫者是不是草率了。」
白衣郎中拿了一袋子陳皮出來，「殿下若是閑著，不如拿了這袋子陳皮泡茶喝！」
易朝華憤憤的道，「大人回來了，卻不知會一聲。」
白衣郎中哼了一聲，道，「我不說，殿下不是也知道了嗎？」
易朝華拿了陳皮，沖泡了茶水，這個老頑固，向來講究的很，尤其是當年道了一聲師傅，就要以師徒之禮待他。
易朝華翻看茶壺，「沒熱水嗎？」
藥店里的伙計正要搭理，白衣郎中卻一把按下他的頭，「專心配你的藥！」
等易朝華出門燒水，端來一杯熱茶，雙手奉上了給他，他才不緊不慢的接過來，笑了笑。
易朝華心里暗罵這老頑固的迂腐講究。
若說這白衣郎中的來頭，當真不小。他是長陽公主的駙馬，長陽公主正是當朝皇帝的妹妹。按理來說算是易朝華的姑父。這白衣郎中喚做沈嶙，是二十年前的狀元郎，一朝迎娶公主，風光無限。
好景不長，公主病弱，難產而死，沈嶙被派遣至漠北，成了一方太守。
那時易朝華被貶到漠北，易朝華生性活潑，原本古怪多疑的沈嶙漸漸被其打動，他一生無子，便視他作親子。
因為長陽公主的病，沈嶙刻苦學習的醫術。只恨是一身本事，終究救不得其妻的性命。索性是對仕途也沒了興趣，一心游走江湖，辭官漠北太守，懸壺濟世，兩袖清風，為此而已。
沈嶙看著易朝華，哼了一聲道，「茶水還得討來的。」
易朝華賠笑道，「姑父若是說一聲，滿城的官員哪一個不要請姑父喝茶？只怕是要排到關外去了。」這話雖有夸張的成分，卻也不假。沈嶙的地位卻是是做得到。
沈嶙看著他，「說正經事吧！」沈嶙很明白，自從幾年前辭去了漠北太守，他不希望被人打擾，易朝華沒有重要事情，是不會來找他的。
易朝華把一袋香料放在桌上，「姑父看看。」
沈嶙把香袋打開，拿列子取出一粒香料，浸在水里，等味道散發出來。
易朝華見沈嶙皺緊眉頭，便等待他的下文。
沈嶙答，「這看似普通的檀香，實際上摻雜了西彌的異香。你知道，西彌人善于用香料，宮廷里更是有許多的寶貝，那時讓人見都不曾見過的奇香。」
易朝華心里已經有數了，這幾日回到府里，他總覺得每日睡起精神渙散，而他注意到，李長安漸漸離不開這檀香。雖然他找太醫看過，都看不出異常，便拿來給沈嶙了。
沈嶙當年為了救長陽公主的命，什麼奇方異術都用到了。當然也去了西彌，尋求神藥，所以他對西彌的香料有些了解。
易朝華迫不及待的問，「這香料有什麼作用？」
沈嶙隨口道，「使人精神渙散。倒也沒多大的用處，不會傷及身體。」
易朝華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易朝華站起身，沈嶙忽然抓住他的衣角，警告道，「小六，西彌的女子招惹不起。」
「好個招惹不起。」易朝華自嘲的笑了笑，昔日他闖了西彌的城，差一點就一劍殺了綠蕪，只是刀刃卻被舅舅等人攔下來了。
沈嶙用和事佬的口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何況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尋常。」
易朝華偏執的搖搖頭。「長陽姑母去世那麼多年了，姑父可有另娶！」
「你和我不一樣的。」沈嶙道。
「就許姑父情深似海，就不許我心里放著個薛玉。」易朝華反駁。
「你是皇子，怎麼能夠陷在一團感情里，忘了自己的作為。」沈嶙嘖嘖的嘆口氣，「別那麼固執。都要當爹的人了。」
沈嶙是想說，他已經娶了李長安了。
易朝華已經話在嘴邊，卻無法道明李長安就是薛玉。
沈嶙低下頭，從易朝華來漠北開始就和這西彌部落糾纏不清的，直到如今。「我看這西彌就是你半生的劫難。」
沈嶙仔細道，「我曾游歷西彌，混入西彌王庭，見識過過各種香料，這一種雖少見，卻是最沒什麼用的。」
易朝華道，「姑父可知如何喚醒一個人的記憶？」
沈嶙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這個！」
沈嶙的腦子一片胡亂，昔日長陽公主最後病的神智不清，連人也認不清楚，他曾想要用藥，只是他到底不忍心讓她受藥力的折磨。
易朝華閉上眼楮，如果有一天李長安記起了那些事情，是不是立刻就要和自己一刀兩斷了，是不是立刻會提刀殺了綠蕪。
他不敢想，但是幸運的是，李長安的病一日一日的漸漸好了，似乎也不曾記起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