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熟悉的語調,有些沉靜。
「我來給你送飯,你吃點嗎?」
「嗯。」麓揚笑了︰「我很快就好。」
徐帆驚愕于麓揚的平淡,盯著他的雙眼想要找到些什麼破綻,卻……
他匆匆搖頭,回頭再去看,發現麓揚換回杏黃色的長衫。
那套黑白相間的衣裳被他掛在一旁的架子上,被遺棄了。
當晚段思繡要整頓蕭門的人數,便和徐帆分開了,徐帆想著要去找麓揚,在自家老爹哪里偷來了一壺十年之久的枇杷酒,清甜芬芳。
提著酒去找麓揚,發現那人不在屋子里面,稍稍感應了一下,便花海飛去。
一年春季,梅林最美的便是花海,落英繽紛,涼風而過,簌簌而落。
為何名叫花海,為了的便是這風中飛舞的花瓣之海。
徐帆只見那滿樹林的花瓣落入麓揚身周,漸漸的被焚燒殆盡。
「化靈境界。」
听到有人來的動靜,麓揚停下了長劍,二人之間落下無數花瓣,宛若鵝毛大雪。
「你突破至化靈境界了?」他很是驚喜。
銀光一閃,長劍歸鞘︰「嗯,睡醒之後就發現突破了。」
「恭喜,恭喜。」
淺笑漾在嘴角,麓揚松下一口氣,看到了徐帆手里的酒︰「不去陪我嫂子,跑來這里做什麼?」
「你嫂子正在統計蕭門人數,明天就要走了,該打理的東西,基本上都要打理好。」
麓揚點頭︰「她倒是比你更適合當這個門主。」
「隨便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干了。」
「如今萬事皆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徐帆打了個哈切,有些疲倦的開口︰「不著急,我和思繡打算先游歷一段時間,酒狂他們也說了,叫我遲點成親,他們有不少事情要忙。成親嘛,還是越熱鬧越好。」
「也是。」麓揚拿過徐帆手里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半,而後笑道︰「這酒好甜啊。」
「嗯。是枇杷酒,我爹放了不少黃糖在里面。給我喝一口。」
兩個人就這麼喝完了整整一壺。
徐帆說︰「你記得嗎?小時候咱們兩個一起偷酒喝。」
「嗯。」麓揚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免不得笑出聲︰「那個時候我就在想,這個東西真的是難喝,也不知道門主他們為什麼喜歡。」
「現在明白了?」
「算是明白了吧,果然茶水和酒水這種東西,要到了年紀才能明白其中的美感。」
麓揚半靠在樹旁︰「你看到淇了?」
「啊?哦,看到了。」半壺酒下肚,兩個人的腦子都陷入一種迷茫的狀態,那枇杷酒後勁很大。
「那樣的人,就算在那樣的場面之下,也能叫人一眼認出來了。」麓揚咳了兩聲︰「那種狀態之下,我都認出來,怪不得陵兒喜歡他。」
「楊泰想要滅了竹門,殺了葉寒,害怕的可能就是這一點。」徐帆道︰「僅僅是那麼一眼,就不能忘了。和陵兒站在一起,當真是登對。」
「其實我也很好奇,那個葉然和染冬。可惜再也見不到了。」麓揚長嘆一口氣︰「人死了,卻留下來旁人對他們思念,太狡猾了。」
徐帆點頭︰「是啊。太狡猾了。」
「你之後打算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
「歸還蕭門之後,你打算和段思繡去什麼地方?」
「不知道,還沒有想好,總之先回來梅林一段時間,等到秋高氣爽的時候再帶著思繡出門游玩,畢竟這春夏時節何處的景色也比不上我們梅林啊。」
麓揚疲倦的閉上雙目︰「嗯,說的也是,梅林這麼美,誰都會流連忘返的。」
眼看著春風過境,花香四溢,風中愁慮萬千……
「今天是第六天,還有明天就是頭七了,你不給他燒點什麼嗎?」徐帆沒有忍住還是提起了那個人的事情。
「哦……」麓揚輕聲應了一下︰「廣陵他們應該會處理的很好的,他的尸首給了墨尋應該也會被好好的安置的。他連自己的尸首都不願托付給我,想來也是不希望我給他燒去東西的。」
「別這麼說,白暢泉下若是听到你這樣的話,必然會傷心……」
「那他就沒有想過我也會傷心嗎?」麓揚握起長劍,神色平淡︰「算了,不提他。我練劍去了。」
「你怪他?」眼看著麓揚匆匆離去,徐帆問出聲︰「你是不是怪他?」
「我怪他什麼呢?」麓揚冷笑出聲︰「怪他舍己為人,怪他為了保護我連著丟了兩次性命?我有什麼資格去怪他,他那麼偉大。」
只見火氣四起,花海中所有飛舞的花瓣都被焚燒殆盡……
那里沒有燒東西……
這一片花海之中的落花,都被他燒了啊。
因為帶著蕭門的眾弟子,所以行進的時間會長一些,道路上都是歸家的民戶,如今整個天下都掌握在李家手中,無非是內斗而已。
春風十里,四處可見青溪流水,春暖花開。
驛站之中,蕭門弟子都低頭吃面,買包子的小販們也都回來了,徐帆大手筆的買了不少食物,至少保證了那些弟子們不會餓著肚子趕路。
蕭聖和蕭寧還有幾個長老也被照顧的很好,年紀小一些的弟子都圍著他們伺候。
望著這一屋子的白衣人,徐帆一身灰衣倒是顯得很突兀,索性帶著包子和燒餅去找坐在那邊草地上的麓揚。
蕭門是一副踏青而歸的輕松模樣,哪里有半分的危機感。
「麓門主,門主,喝杯水吧。」幾個蕭門的女弟子提著水壺走到坐在草地上的麓揚和徐帆身邊︰「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麓揚接過那水道了聲謝。
「門主。」女弟子看著徐帆道︰「咱們還有多久能回去蕭門?」
「還有半日的路程,大家吃飽了再上路,反正蕭門就在那里也不會跑,可對?」徐帆仰頭喝了兩大碗茶水,這燒餅當真是干。
「這些日子在梅林住的特別輕松,大家練功都是自由自在的,回了蕭門之後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再這麼閑散了。」女弟子搖尾乞憐的望著徐帆︰「門主,咱們回了蕭門之後,你能不能……頒布新的門規啊,我們覺得梅林的那種門規就很好。」
麓揚笑了,這幾個女孩子就是過來找徐帆商定回蕭門之後的福利的。
「這個啊……」徐帆有些為難︰「這個我還真的是做不了主。」
「你可是我們門主啊,你為什麼做不了主?在梅林的時候可是你一句話,就讓我們自由練功了,哪里還做不了主了?」
「這個事情呢,等回到蕭門再說吧,現在我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楚,成嗎?」
女弟子見他沒有拒絕,也就應承下來︰「好。」
轉頭又去騷擾麓揚︰「麓門主,我們以後還能去梅林玩嗎?」
「可以,梅林素來自由,你們若是有了喜歡的男子,大可以放心大膽的去追。」
那幾個姑娘立刻羞紅了臉,嬉笑的跑開了。
徐帆失笑的說︰「看這個樣子啊,是真的有了喜歡的人了。」
「姑娘家家的,有個喜歡的人不是什麼錯事,你忘了,我嫂子可是在很小的時候就看上你了。」
「那是你嫂子眼光好。看上了哥哥我。」徐帆打著哈切︰「行了,行了。該上路了。」
「你真的不打算做蕭門的門主了?」
徐帆一臉嫌棄︰「我還是比較喜歡梅林的長老之位。」
「懶死你。你要是當了梅林的長老,記得給我管賬啊。」
「那我還是做一個小小的梅林弟子吧。」徐帆拍拍身上的土,對著那邊的蕭門弟子喊道︰「都吃飽了嗎?吃飽了咱們趕路了。」
回到杭州,麓揚望著那熟悉的匾額,還有面前繁華喧鬧的城,各色人士都在其中。
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想要往杭州城里走去……
卻被徐帆拉住︰「蕭門在杭州城外,不用進城。」
他微微一愣,最後點頭。
「嗯,我差點忘記了。」
走上山路,徐帆和麓揚走在最前面,山上似乎已經是一片死寂。
推開蕭門的大門,地上躺著很多被吸干了真氣的人。
麓揚望著那些身著白衣的面色死白的尸體,默默的側過身去,杭州城中有太多的回憶,就連這些尸體都能叫他想起那天在殿中看到了白暢的模樣。
徐帆嘆了一口氣︰「大家先把行李放回去,然後將這些人的尸體搬到一起,埋了吧。」
「是,門主。」
眾人听令都先回去了自己屋子。
「兩位前輩。」徐帆開口喊了那邊的蕭聖和蕭寧。
「何事?」
「舟車勞頓了幾日,必然已經累了,今日還請早些休息。明日徐帆有事要拜托二位,還望二位明日留出時間與我。」
蕭寧頷首︰「好。賢佷也早些休息」
麓揚在蕭門之中感知著力量,還有活人。
他走上前看著那些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人,再想著白暢當時安然溫和的模樣。
白暢當是認為自己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處理好了吧。
也是……
若是沒有路品藍的出現,身邊的人必然會想盡辦法的隱瞞真相,他一輩子都不會得知其中的緣由。
楊麓嗎?
面前猛然冒出兩縷火焰真氣,麓揚抬頭只見六個武僧站立于蕭門主殿之上,手里長刀皆是火氣濃厚。
「麓揚!」徐帆的藍魂鞭已經布滿真氣,麓揚手中的長劍冒出紅芒,血氣翻滾。
「你保護好嫂子,我去殺敵。」
長劍轉了兩個圈帶起無數火氣,紫氣歸東加持在長劍上,橫掃四方,飛身而來的六個武僧立刻飛身而下,將麓揚圍住。
「化靈境界。」段思繡訝異的往前了一步︰「他什麼時候突破的?」
徐帆有些猶豫的開口︰「白暢死後。」
女子仙氣翩翩,微微蹙眉道︰「化靈之苦啊。」
想起洛非笑,徐老爹,天井,平花,每一個都是在心傷之後……
「我突然明白為何這個世上達到化靈境界的人那般少了。」段思繡嘆然︰「想來…這失去摯愛的痛苦,才是看破武學的一道門襟。」
麓揚的殺意很重,長劍上的紅芒萬丈而起,帶著毀滅一切的可怖氣息。
平白出現的六個武僧吸收了蕭門眾人的真氣,雖然比不得往念他們的十分之一,卻也是修為頗深的。
麓揚雙眸已被染紅。
「都是你們。」
他只說了這一句。
而後手中的長劍上生出了奇怪的花紋,那花紋血紅異常,帶著毀滅天地的可怖之氣,漫天遍地的都是血紅之色。
黃沙少年的心太過堅定,真氣匯聚的更多。
那邊的徐帆早已經是訝異千萬,麓揚的樣子很奇怪,像是入了魔一般。
「麓揚!!!」徐帆在他身後大喊起來。
兩軍相對,最忌諱的便是心有異念,六個武僧被麓揚身周的黑紅之氣驚到,下意識的就要逃跑這便已經是輸了。
冷梅劍飛旋而出,再回到麓揚的手里,劍翼並無血跡。黑紅色的煙氣從麓揚身上消下去。
而後便是瞠目結舌,呼聲而亡的六人。
徐帆走上前,拉住麓揚的手腕,四目相對,他看清楚了麓揚眼中徹底的絕望和落寞,想要說的話如鯁在喉。
他知道,他難過。
「我下山了,你早點回梅林。」冷梅劍回到劍鞘之中,他轉身而去,孤身一人。
徐帆望著麓揚的背影,反復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一個人躲在園中練武的孩童,孤單,寂寞。
當時麓揚的心里什麼都沒有,受了苦難之後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活著,好不容易闖蕩江湖有了開朗的跡象,如今卻又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態。
他想要勸解他,希望他能看開,能夠高興起來。
徐帆理解了白暢不告訴麓揚真相的意願,白暢害怕的就是麓揚變成如今的模樣,絕望,孤獨,落寞。
「總會好起來的。」段思繡站在他身邊,眉目微苦,指尖觸到徐帆微涼的手掌,將其緊緊的握住,語調如水,似是安慰︰「總會好起來的。」
徐帆搖頭︰「我知道這是不會好起來的。你看看我爹,看看門主,你也知道,這種事情只要發生了,便好不起來了。對于麓揚來說,白暢是家人,是恩人,是自己,更是他在這世上最親的人。比起愛人還要重要。白暢為他考慮太多,為他想了太多,只要麓揚還活著一天,他就沒有辦法忘記,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應該是屬于白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