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父親送他從暗道離開的時候說的話，他記得了很久，放棄了楊麓的身份成為了白暢。
其實他也沒有廣陵說的那麼偉大，只不過當時失去一切楊麓看著孤獨無助的麓揚有了一種想要保護的感覺而已，就像從前護著墨尋的懷瑾。
一個什麼都失去的人，最想做的便是保護別人。
好讓自己還有一點點活下去的力量。
皇宮很大，他走了很久都走不到楊泰的宮殿，身體里面的寒氣已經涌上心口，廣陵他們幾個灌入他體內的真氣，正在一點點的消失，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壽命將近的黑暗。
袖口還藏著一朵幽藍的平和花，此花劇毒，入了體內，絕不會有半分的痛苦，只是越來越困，最後死于安然。
走到荷池邊，四處逃竄的宮女和太監們紛紛給他讓路，一個個抱著包袱也不知道要逃到什麼地方去。
他七八歲那年也曾看到過這樣的場景，那時候這座皇城還是葉家的，兵荒馬亂，苟且偷生。
記得父親看著那些逃竄的人後，對他說了很多的話，他年紀太小記不清了，只是依稀記得……是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樣的話。
他當時哪里懂得這些……只是看著那些逃竄的腳步，心里生出一些畏懼和厭煩而已。
好不容易走到華陽宮，他喘著粗氣，將那平和花吃了下去，居然是甜的。
宮門大開，楊泰正在飲酒，身旁站在華麗袈裟的往念。
白暢邁著步子走進宮門，無人守門，無人攔他。
楊泰已經是五分醉意，望著門外藕色長衫的白暢，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月兌口而出︰「嫣然？」
短短的兩個字便叫一旁的往念面色大變。
「你是什麼人？」往念作勢就要出手。
「叔叔，你不認識我了嗎？」白暢雙眸帶著笑意，似是游歷多年歸來的孩子，望著楊泰的眼神也是格外的親切。
「你是沁兒？」楊泰有些站不穩的搖晃了兩下，腳步不穩的往白暢身邊走去︰「你是沁兒？你還活著？」他眼中流出幾分迫切︰「你娘呢？你娘是不是還活著？」
「她十年前就死了，您忘了嗎？」白暢扶著楊泰的手肘︰「是您叫人殺了他們。」
楊泰眼中這才晴明了一些，下意識就捏住白暢脖子，他如今相當孱弱，楊泰的雙指稍稍一用力他便會窒息，可楊泰只是掐住了他的脖子，並沒有多用力，甚至還有幾分委屈︰「那是你爹的錯，是墨狂的錯，是沐家的錯，他們擁兵自重，他們難道不該死？」
「他們若是真的擁兵自重……」白暢將手里的五爪龍玉掉落下來，砸在漆黑的石地上，滴滴咚咚的滾了幾圈，正好滾到往念的腳下︰「爺爺在給我爹這塊玉的時候，他們就會上位，不會等到那個時候。」
楊泰還要說什麼，就看到白暢冷笑︰「若不是我爹將紅玉喂給我，想必我也不可能死里逃生。」他靜下心來，眸中帶著恨意和絕望︰「你居然因為這件事殺了他們。」白暢腰側的匕首露出鋒芒，直直揮下，卻被楊泰揮開。
下一秒便是渾身真氣被吸走的錯落感。
「紅玉在你身體里面。」楊泰紅了雙眸，疼愛般的揉了揉佷子的額角︰「孩子你錯了，我殺你爹為的就是紅玉。」
白暢察覺到身體里面那股寒氣正在不斷的消失，便知道該被吸去的基本上都已經吸去了。他覺得很累，很困，應該是平和花起了作用。
嘴角無力的勾出一縷冷笑︰「我知道。」
他如何會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就是因為那塊紅玉而死。
可他的聲音太小，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到。
門外傳來一陣寒氣，帶著濃重的殺意。
往念立刻提著錫杖上前，兩道龍脈之力襲來，活生生將往念的錫杖沖擊至粉碎。
廣陵的聲音仿佛天外來客。
「白暢！！！」
「龍脈！！」往念的聲音很大，帶著幾分歡喜。
廣陵從天而降，直接拔劍向著往念砍去。帶著紫氣歸東的力量，廣陵劈下來的力沒有完全被往念體內的萬物歸元消逝。
她要往大殿之中沖去，往念卻一直攔在她面前，
二人過招無數，四周樹木，宮殿瓦礫，全都被沖散。
麒麟變回原來的模樣，站在廣陵的身周，廣陵卻叫著他們︰「你們回來！！」萬物歸元能夠吸取麒麟的力量它們兩個若是沖進去，便是死路一條。
若是楊泰得到麒麟的修復之力，白暢所做的一切都變的毫無意義。
兩只麒麟听到此話立刻跑回廣陵身邊。
往念道︰「沒想到，麒麟和龍脈都在你身邊，今日你自己送上門……」他還未說完，那邊的廣陵已經提劍砍來。
眼睜睜的看著白暢被一點點殺死，越漸月兌力而亡。
只覺得當年禮吉死時的悲痛和憤怒涌上心頭，不管不顧的想要將面前的往念碎尸萬段。
長劍上的紅芒肆意而出，將整個宮殿都籠罩在血氣之中。
往念縱然招架不住他面前的猛攻，卻還是一時半刻不能退縮。他調動體能的萬物歸元將所有的力量化去。
城外傳來兵戈的聲音，廣陵知道救兵已經到了……
只是太遠，救不了他們。
屋內的白暢被楊泰拉進懷中，楊泰紅著雙目看著面前的人︰「你很像你娘，特別是眼楮，池中的蓮，嫣然的眼，寒冬的梅，嫣然的眉。」他口里念著一些白暢听不懂的小調，說的是他娘，他知道。
「可惜，你不是你娘。」身體徹底失去依靠，他被楊泰丟在冰冷的地上。
那股寒氣從體內徹底消失，他也完全失去了力量，手腕月兌力垂下的那一瞬間，他听到了門外廣陵撕心裂肺叫他的聲音。
他還有意識，雖然有些含糊不清。
莫名的他覺得很安心。
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完了，無論是麓揚還是黑莊，是仇恨還是天下，他無愧于人，十多年他那麼累，每日都在想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
還是累了一點……
終于可以休息了。
廣陵眼睜睜的看著白暢垂下手，癱軟在地，閉上雙眼。
圍聚在她身邊的真氣消失了，四周恢復成一片寂靜，死亡和離開，都是靜悄悄的。
當年竹門的那場火，還有禮吉死前的模樣，還有大哥和冬姐死去的模樣，還有淇在她懷里死去的模樣。
都是安靜如死水。
「施主，可是投降了？既然投降了那便將你擁有的一切都交出來吧。」
萬物歸元的力量帶著幾分黑色之氣，直直的向著廣陵襲來，她不躲，不動，只是周身的真氣帶著冰封千里的寒意。
哪怕是萬物歸元都化不開那股力量。
「你就那麼希望別人去死嗎？」她站在空寂的院子之中，楊泰一身黑衣龍脈走出，她雙目赤紅，長劍上的紅珠猛地發出光芒︰「那你們就去死吧！！」
四周真氣而立，四面四道真氣而起。
寒淵，烈焰，肅風，塵暴。
四種心法，四種真氣，將整個宮殿罩入其中。
阻斷了所有人的道路。
青絲，青衣，被風吹得獵獵而舞，似是九天之中的精靈，高于仙，逍遙于神的精靈。
碧逍劍出鞘，四面的力量全都匯聚于此。
往念驚愕于面前少女的力量。
只見他還會感覺到什麼，帶著寒氣和滾燙的劍氣，便到了喉頭……
一劍斃命。
血濺當場。
楊泰晃晃悠悠的看著她︰「你殺了我又如何？」他認得她。
「葉寒不可能再活過來。」楊泰並未發現自己體內真氣的變化，只是冷冷的看著匯聚無數真氣的廣陵︰「我死了，他也不會再活過來。」
「葉家余孽，一個余孽居然逍遙度日，受萬民贊頌，葉家余孽！！！青衣少俠？」楊泰冷笑開來︰「江湖之上人人贊頌，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一個小小的皇子而已。」
「天下贊頌？！這天下早就改朝換代了！現在這天下姓楊，不是他葉家，我要他死，他就必須死。」
楊泰冷笑︰「放心，今日我便送你去見他。」
天青青，水悠悠。
青衫飛舞若仙人，何處不是洲。
「何必勞煩您呢？」天外之音縹緲而出。
是熟悉的聲音。
廣陵恍惚起來，連眼神都變的堂皇，她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靠近……
很熟悉，很熟悉。
那股力量就在她身後。
一陣蕭聲傳來……
之後便是一陣清冷的竹香。
「葉寒自己便會來尋走丟的夫人，不必勞煩您。」
她回身望去……
先入眼的便是那人的衣衫，和她的一模一樣，是一塊布料上裁下來的，眉眼如舊，器宇不俗。
那人眉眼含笑，帶著過往的溫柔和親昵，手中握著玉蕭，那玉蕭染了血紅，竟然不知什麼時候退了下來。
「四年未見夫人，還望夫人原諒。」
她看著他，眸中的水光瀲灩無比，終究還是沒有露出淚來，只是巧兮一笑︰「夫君哪里的話。」
「那就請夫人進去救人，為夫幫你收拾殘局。」
廣陵將手里的天遙劍扔到淇的手中︰「記得問清楚，還有三個和尚去哪里了。」
「遵命。」淇低頭奉命。
她轉身入殿。
白暢尚且還有一絲神志，廣陵想要渡真氣給白暢，卻發現沒有絲毫用處。
他拉著廣陵的衣袖道︰「他回來了？」
「嗯。」
「他很好。」白暢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那位從天而入的少年，只能笑著說……很好，真的很好。
廣陵猛地想起來那塊紅玉，她將紅玉拿出來，不顧白暢的反對，給他喂下去。
「我會死的，你再怎麼救都沒有用的。」
「你說的，或許十年八年的，你會醒過來。」廣陵揉著他的額角︰「睡吧，白暢，等你醒過來，這個世上就沒有白暢了，李航新也不會再去找你，黑莊也可以不用復興，屬于白暢的任務，屬于楊麓的責任，你全數都做完了，該休息了，等你醒過來，你想要成為誰都可以。」
「真的？」他雙目失去焦點，看不清什麼，就連廣陵的聲音都快要听不清楚。
「真的。」
「那我睡了。」他安心的閉上眼楮，睡去了。
廣陵封住他身上的兩處大穴，制造了假死的模樣。
天遙劍封劍了許久，再一次被主人拔出來，或許是欣喜之中，就連那劍中的龍脈都圍著淇來回的飛舞。
他俾睨天下般的收回長劍，將武器放回腰邊，玉蕭也收了回去︰「我不打將死之人，你自生自滅吧。至于禮吉他們的仇，陵兒已經殺了你身邊所有的人，還毀了你的江山。我不收拾你，自然會有人收拾你的。」
他負手而立，往殿中走去。
楊泰妄想提出真氣來阻攔面前的人，卻發現體內一股股寒氣涌上心頭，就連腦子也越漸的困乏起來。
淇回身道︰「怕你死的不明不白，還是和你說一聲好了。」
他笑的少年氣十足，像惡作劇之後解密真相的孩子王︰「你佷子是故意讓你吸他身上的真氣的，他應該是告訴你他身上有紅玉的，對吧。你也真的是蠢，他身上要有有紅玉的話，還會面色那麼蒼白嗎？更重要的啊。」他冷笑道︰「他估計在見你之前還吃了什麼毒藥，你這一吸，將他體內大部分的毒素都帶走了，你看看你現在樣子……比我那個糊涂的父皇還是糊涂上幾分。」
楊泰跌落在地，正好跪在淇的腳邊。
淇並不著急，細細的看著面前的落敗的人︰「兵敗如山倒，你要記著，得民心者得天下，騙的也好，假的也罷，人家李航新就是比你聰明，你一手好牌打的稀爛。」
「你不怕嗎？」楊泰的四肢百骸已經僵硬。
「怕什麼？」
「李航新……呵，他比我狠，我能做的事情，他一樣能做，我是真小人，他是偽君子，你就不害怕火燒竹門的事情再發生一次嗎？」
「忘了告訴你。」淇道︰「推李航新上位的便是先知閣，先知閣的主人就是畢方，我就是畢方的徒弟，只要李航新有任何異動，必誅之。再說了……」他望著自己手里的天遙劍︰「我如今可是天微境界，龍脈在手，麒麟在右，千軍萬馬都不能奈何我半分，何況他一個小小的李航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