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後退。」他道。
白暢覺得好笑︰「你想過以後嗎？」
「什麼？」
「回了梅林之後，你要怎麼管理梅林？怎麼服眾？怎麼統領天下第一大派？怎麼做好這個門主，怎麼保住梅林百年基業。」他笑著︰「你不是一個人，你是門主，你身上肩負了梅林的未來。不能意氣用事。」
白暢嘆氣︰「我當時在黑莊的時候，我就不能拋棄我身上的責任，這不是我後退的問題，我後退不了，只能你後退。」
少年依舊帶著倔氣，沉默了很久，上方傳來廣陵的聲音︰「站在麓揚的角度，我覺得麓揚沒有問題，但是站在白暢的角度，白暢也沒有問題。」
「所以呢？」麓揚問︰「我要怎麼做？」
「按照白暢說的做。」
「為什麼？！！」麓揚蹙眉。
「因為，有人的地方就有退讓啊，而且很多時候，只能你退讓，不是有句話嘛，退一步海闊天空。」
麓揚蹙眉︰「我倒是覺得退一步萬丈深淵。」
廣陵和白暢不約而同的嘆氣，雪停了，白暢無奈道︰「距離天下大定還有一段時間，你慢慢考慮，或者說咱們再經歷一些事情，你就能明白了，現在不強求你理解。再過一段時間吧。」
他說。
「你和哄蕭陽一樣。」他拍了白暢的肩頭︰「我這麼不讓人省心嗎？」
「誰知道呢。」他一身輕松的看著漸漸變小的雪花，心中有些蒼涼，卻是平靜︰「你不懂啊，人心險惡。」
歸去屋子里面，廣陵站在窗邊，白暢和麓揚走進來。
「怎麼？」她笑著問，卻沒有回身︰「你們兩個不打算睡了？」
「這麼一鬧哪里還睡的著。」二人在圓桌前坐下來，白暢點了燈，關了門。
「也是。」廣陵回身在他們二人對面坐下來︰「你們兩個怎麼感覺到外面有動靜的？」
「今天下午和你分離之後，我們在回去望仙樓的路上就看到了幾個黑莊弟子，他們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些什麼，這事就一直記在心上，而後晚上一直都沒有睡著。」麓揚看了一眼白暢︰「然後我就看到他起床，出門了。」
「你這小心翼翼的本事倒是漲了不少。」廣陵笑著︰「咱們先不說這些了，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們兩個。」
「你且說。」
「明日的武林大會總歸還是有些奇怪的，你們兩個記著無論出了什麼事情，你們都不能現身。」
「不能現身，為什麼？」這次發問的是白暢︰「難不成他們還要做出什麼殘暴的事情嗎？」
「這殘暴二字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事情可能就發生在咱們眼前，咱們明知道會是陷阱，那就不能往下跳。」
麓揚蹙眉︰「我最煩你們這些賣弄想法的樣子，就不能說的清楚一點嗎？怎麼回事？到底會出什麼事情。」
「我不知道。」廣陵得意的笑了︰「只能說這是一種直覺，一種很特別的直覺。」
「直覺？」
「嗯，野獸的直覺，對危險的預判。」
三人坐在一處聊了一整夜。
第二日城中的雪徹底的停了，看那冬日暖陽高照各處都是一片淺黃色，陽光晃的叫人睜不開眼楮。
白暢站在窗前，看著一地白雪，昨夜麓揚出劍的時候擊潰了那人的手腳，應該是留下血跡了，如今往下看去，卻是一滴紅艷都沒有，只有那白茫茫的一片雪。
「白暢。」廣陵走到白暢的身邊，身邊的麒麟都在床榻上睡覺，麓揚也找了一個地方躺下，他有些困乏。
「嗯。」
「你不困嗎？」
他回過頭︰「不算很困，不睡也沒有關系。」
廣陵微微一怔，隨即道︰「以前淇也說過這個話。」她說︰「因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想浪費活著的時間去睡覺。」
「浪費活著的時間去睡覺。」他重復了這樣一句話，低頭笑了︰「姑娘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你覺得白暢會死嗎？」
「不是我覺得你會死……」她眉眼有些擔憂︰「你整個人的狀態，就很不好。」
「不好？哪里不好。」
「你想死嗎？」廣陵問︰「你如今兩袖清風，腰纏萬貫應該是世間最閑散最歡愉之人，心中沒有對黑莊的責任，沒有對人間的責任，可是你依舊心中有猶豫，這就是你不能睡的原因。」
「我不想死。」他說︰「我還打算復興黑莊呢，我怎麼可能會死呢。」
「你騙麓揚可以，騙我，行得通嗎？」
他的睫毛被風吹得微微動了動，冬日的陽光落在他的面上，叫那雙眼楮里面落了滿滿的艷色︰「我不想死，但是……可能到了最後由不得我。」
「由不得你。」
「是。」他抬起手去模陽光︰「你要廢了楊泰，那他的命，能不能留給我來殺呢？」
「呵。」她笑了。
「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很有意思，很多人都想要楊泰的命，都是為了仇恨，你呢？你是為什麼想要殺他？他做了什麼事情，叫你這樣怨恨？」
「我倒也不是怨恨。」他眉眼皆是笑意︰「只是有些事情，不做一個了斷是沒有辦法結束的，這是我的個人恩怨，和白暢無關，和黑莊無關。」
廣陵听到白暢兩個字，心中有疑︰「你不是白暢嗎？」
「我是。白暢是父親給我的名字，也就只是個名字而已。」他蹙眉握手成拳︰「我躲在這個名字之下已經有很多年了，不過，有些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他笑︰「無論繞了多少個彎子，最後還是回到原點，上蒼總歸叫你輪回受苦。」
「你想要找回你原來的名字？」
「不是。」白暢道︰「我只是想要用我原來的身份去殺了他而已。」
「原來的身份殺了他。那是我的事情，也是我家庭的事情，不是白暢的事情。」
「那我能問問你，白暢穿得是白色的衣裳，那你穿得是什麼顏色的衣裳？」
他稍稍一顫，而後轉身走到麓揚身邊︰「還能是什麼顏色，不過是皇親國戚的顏色而已。」
廣陵笑了︰「你穿白的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靜默下來，她盯著滿城雪景。
人人自危的時代，卻也是歌舞升平的，也是華燈初上……
白暢和她的仇，麓揚和徐帆的無辜執著。
還有那些被過去的事情牽扯著，不能往前走的舊人，洛非笑，徐老爹。
白暢方才說，天道是一個輪回，無論你怎麼逃，最後都還是會歸到原點……
他們兩個說，退一步海闊天空，麓揚說。退一步萬丈深淵。
他們誰都沒有說錯，說的都是正確的，都是在自己的角落里面苦苦的守著一份傷心，守著一份執著。
說什麼血海深仇，什麼江湖大義，其實都是心中的一點舍不得而已。
她站在窗邊，哼唱起了過去的歌。
動听的聲音……
杭州城外早已是車水馬龍，眾人都擠在一處，想要觀賞這江湖大事。他們幾個不疾不徐的找了一處高樹，躲在林中，看著眼前的一切。
廣陵手里還握著蜜餞，如看戲一般眾人落座。
那方的鞭炮鑼鼓之聲，響徹雲霄。
這樣的動靜在亂世之中听來也是叫人唏噓。
立在高處，白暢指著那些落坐在位置上的人︰「都是些江湖上有名號的人，武功雖然比不得麓揚他們的境界，卻也是人中龍鳳了，你看，那是白雲觀的倍靜師太，萬國寺的鼎盛法師，徐玉門的盤山長老，都是些有老資歷的人。」
她蹙眉︰「這麼大陣仗？怎麼看不見熟臉？這次四門里面沒有人參加嗎？」
「這次四門都接到了邀請，不過倒是沒有人願意和九華一起做這件事情。蕭門的長老們也都是這個態度，說是，九華在這個時候舉辦武林大會明顯是另有居心，是蠢事，還是不要隨便隨著他們為好。」
「看來這次四門的關系算是徹底明晰了。」白暢道。
「徹底明溪，哪里明溪了？」徐帆靠在樹上︰「我看還糊涂的很，這次九華舉辦大會，還是有不少教眾支持的，說是要一血當時在梅林的恥辱。這次不來參加還有不少人在說長老們目光短淺，都是些只會耍嘴上功夫的人。」
澤新免不得開口道︰「你們蕭門本來大部分人就心眼小，昔年我們闖蕩江湖，看起來最風度翩翩的蕭門弟子就越是虛榮。」
段思繡听到這個話，免不得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是也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了，低下頭去。
曉柔拉了拉澤新的衣袖︰「這里可是有蕭門的弟子，你說話注意一點。」
他搖頭︰「將來徐帆要管理蕭門的話，還是把這話提早和他說清楚為好，這幾年蕭門招收的弟子越發的品行低下，而且毫無江湖義氣，陵兒，咱們昔年闖蕩江湖的時候是不是遇上了不少這樣的人。」
她笑了，轉身去看徐帆和段思繡︰「確實，都是些口蜜月復劍的小人，而且說真的，你們蕭門教出來的弟子，大部分都不太講道理而且還虛榮的很。那年我們在客棧吃東西，你們蕭門的幾個弟子就帶了一些銀子，卻臉皮厚的點了最貴的菜，明明沒有銀子，卻說自己的銀子在山上殺山賊的時候無意弄丟了。」
「說不準真的是在殺山賊的時候弄丟的呢？」徐帆在樹枝上︰「你們說的是泰和五年的事情吧。平和山上的黑風寨？為非作歹，四處作惡，最後被蕭門弟子斬殺的事情？」
段思繡也道︰「你們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在山上殺山賊的時候被弄丟的？」終究還是蕭門的弟子听到旁人這樣說自己的師門唯能反駁的也不過是這樣的一句話。
曉柔微微冷笑起來，眉眼間帶著不屑︰「因為那黑風寨的山賊是我們滅的，你們蕭門的人上山之後直接帶著那些人的人頭下山佔便宜去了。而且，我們當時的功力就算沒有化靈，也各個都是擇靈三段的水平，听他們說話還是听得到的。」
「想吃好的，沒有銀子，便說了那些事情騙的一餐飯。面上還是一副道貌岸然，心中有愧的模樣。」澤新搖頭︰「這些年蕭門沒落也不是沒有道理。」
白暢說︰「石門是那些統領的人太過看重權利，蕭門是弟子的水平太低，而且各個都是虛榮的人，九華早已潰爛的不成模樣，唯有梅林依舊如往昔。江湖四大門派，除了梅林其余的三門都已經不復昔年的輝煌了，徐帆……蕭門是快燙手山芋，我勸你在天下大定之後以梅林弟子的身份辭出，這個位置。若是蕭門就此走下四門的位置，千古罪人的名號就落在你身上了。」
徐帆心中有些無奈，最後道︰「這麼說來你們是覺得我不應該接下來這位置嗎？」
澤新，曉柔，廣陵，白暢，四個人都回過身︰「確實不應該。」
白暢卻也說︰「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是這樣的一個世道，等到天下大定你還是快些離開為好，蕭門的弟子若是真的知道你繼承了蕭門的位置，說不準會在暗地里面詆毀你，殺害你都是有可能的，你一個心胸疏闊的男子，確實不應該浪費在蕭門門主的位子上。」
段思繡不曾說話，低下頭，猶豫了很久才道︰「說不準徐帆可以改變蕭門。」
「如何改變？」廣陵問︰「人心要怎麼改變？蕭門大部分人都是那個性子，那不是徐帆可以改變的東西，除非，他將那些有小心思的人全都趕出蕭門，然後重新選拔一批弟子，按照梅林的方式去教育，說不準就能有效果。」廣陵嘆氣︰「徐帆始終都是梅林的人，他能做的就是在天下大亂的時候被你們蕭門利用一段時間，等到天下大定，他的門主之位若是不還，不僅你們蕭門會有怨言，就連天下都會有怨言的。」
麓揚拍拍徐帆的肩頭︰「你怎麼看？他們說了這麼多了？」
徐帆眉眼皆是無奈，唯有嘆息一聲。
一旁的段思繡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