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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事不關己的婚事

魏府的宅院在葉城中部靠西,這一片原先是低等商販們在城中趕集販賣貨物後的落腳地,都是些簡易棚子。後來魏氏發家,看中這塊地的風水格局,買下來重新修整成現在的魏氏大宅。

一層層高低錯落有致樓閣的深處,點綴著一片片假山湖泊,甚為清幽。

一個青衣公子正在一處臨湖小榭內飲茶。他穿的單薄,端坐如松,眉目間英姿勃發。水榭外的長廊上,臨時擺著些桌椅板凳,上面坐著十幾個長衫男子。這些人個個神情緊張恭謹,一人正手持賬冊朗聲報著什麼數據。這是臨近年末,魏氏商鋪各地的賬房分批來對賬了。

看他們這樣,前來稟報的小廝便駐足在廊外,沒敢近前。

听起來掌櫃們報的都是尋常的數字,卻等同魏氏的商業機密,不是誰都能听的。要不然少爺怎麼會自斟自飲,連個丫頭都不使喚呢。

誰料垂目飲茶的少爺一個轉身,看到他站在外面,點了點頭示意他進來。

小廝神情一肅,穿行過賬房先生的桌椅而來,內心卻喜不自勝。

這是少爺既信任他又怕他在外凍著呢。嘿嘿,這可是連賬房先生都沒有的榮寵啊。

說來也奇怪,都快臘月了,公子召鋪子里的先生們對賬,不去燒著地龍的暖閣,跑這里凍著干嘛。

內心思轉間,小廝已走入水榭跪地請安。

少爺的聲音和煦溫和,詢問道︰「小蘇,事情辦好了?」

小蘇垂著個腦袋,忐忑道︰「沒。」

廊上正報賬的賬房先生被人杵了一下,才發現少爺這邊在說話了,忙停住一連串的數字。少爺卻揚了揚手,示意他繼續。

賬房先生心中寬慰,這流水賬冊,是自己跟管事核對了好幾天的,應該出不了問題。往年的賬目都是報給大少爺,今年二少爺接管,他正憂心會不會出錯。這會兒少爺竟然一邊說事兒一邊听他報賬,看來也是極為信任他了。

他離水榭稍遠,听不清少爺在問些什麼。這會兒得到指示,便繼續大聲報賬了。

水榭下的魏府二少爺魏青崖,听到小廝的回答,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等小廝站定在他身側,才溫聲問︰「怎麼,大哥一手持八字貼,一手持借據,都沒能說動林府下嫁長女?」

小蘇神情訕訕,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林夫人倒是同意了,可是林家小姐親自來見,說,說她不嫁。」

魏青崖沉靜的眉目間有一絲驚訝,揚聲問︰「那後來大哥肯定會拿借據相逼,難不成林府還能籌措到這麼多錢?」

不可能,如果他們有這個能耐,當初就不會為了借錢被逼迫寫下女兒的生辰名諱。

雖然當初林亭暮篤定自己這批貨一出,便可翻身。然而是生意總有風險,他不會想不到寫下女兒生辰,等同有逼迫他嫁女的可能。

魏青崖皺眉凝神,听到小廝也同樣疑惑的聲音︰「小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林小姐讓小的們出去,單獨跟大少爺說了幾句話。大少爺出來時,臉白得跟紙一樣。訓斥我們幾聲,就催著回來了。」

「哦?」天氣寒冷,魏青崖手里的茶已經涼了,他潤了潤唇,放了下來,溫聲道︰「單獨說了幾句話?」

「是啊,小的沒有听到。」

「錯了。」魏青崖忽然揚聲道。

小廝慌忙低頭︰「小人的確錯了,忘了可以偷偷探听一二。」

「我不是說你,」魏青崖的臉轉向正連珠炮般朗聲讀出一串流水賬目的掌櫃,大了點聲說︰「錯了。」

坐的靠後的掌櫃依舊沒有听到,前面听到的敲桌子示意,他才停了下來。一張臉疑惑又小心地看向水榭里的魏二少爺。

「劉掌櫃,我听你十月入賬的二百兩桐木關小種紅茶,應該是從碩城陳掌櫃那里調過去應急的。當時肅王殿下犒賞守關將領,召了我們貢茶,你那里卻庫存不足,陳掌櫃連夜給你送了過去。我說的對嗎?」

魏青崖聲音和煦,廊下的劉掌櫃連忙點頭。

「就是!」陳掌櫃前面不遠處,有個長臉窄眉的掌櫃轉身附和︰「當時二少爺批了條子,把這利潤算給我們。你入了你們的賬,我們兩家不就入重了嗎?」

水榭里的魏青崖遙遙點頭,溫聲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言語里沒有半點指責之意。

倒是陳掌櫃大冷的天冒出來一層冷汗,他身邊的伙計連忙捧出算籌,準備再算一遍利潤。

由于剛才的報錯,這十月份的利潤可就不同了。好在雖然他們還沒有報出十月份的總數,但是賬面上記著,在算籌里做個減法就行了。

算盤珠子剛啪啪兩聲響,就听到水榭內的二公子擺著手開口︰「不用算了,大冷的天,別凍壞了手。刨除這項,你們十月份的利潤是五百二十八兩七厘銀子,記上就好。」

陳掌櫃的冷汗唰地下來了,被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寒顫。早听說魏二少爺早慧且心細如發,現在看來,他心有算籌,是天生的生意人啊。而且他剛才明明在認真地跟小廝談話,卻能听出自己的紕漏,又已算出他前面一百多項流水的總和。

這是心有九竅啊。

陳掌櫃看向魏青崖的目光里不由得添了幾分崇敬。

他忙提筆記錄。毛筆早就凍住了,用舌頭溫了化開墨,勉強把帳記了。看魏公子又開口跟小廝說話,便繼續報出十一月份的流水賬目。

水榭內,小廝已經給魏青崖重新換上了熱茶,低頭听訓示。

「後來你們就回來了。老爺怎麼說?」魏青崖站了起來,問道。

「老爺給了大少爺好一頓沒臉,當著我們這些下人的面踹了他一腳。大少爺無處撒氣,抽了我們幾鞭子,又把抱去又抱回來的喜雁摔了個半死。這會兒說出去透透風,直奔天音坊去了。老爺說我是您身邊伺候的,差我過來跟二少爺說一聲,這次的親事沒有成。」

跟林氏議親,一直都是父親和大哥極力主導的。他的母親地位低,也唯唯諾諾同意了。自己雖然已掌控魏家大半產業,也終是庶子,只是為長兄代勞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配,于他來講,跟誰都是一樣的。

魏青崖點點頭,廊下的報賬聲已經停了,他沒有說話,下一個掌櫃便接著報出自己轄管商鋪的流水金額。

管他什麼林小姐張小姐陳小姐,又有什麼關系。

內宅養出來的那些女兒們,雖然嬌女敕,卻多是大字不識一個,只能養育孩童,完全無法交流的。

況且男女情愛膚淺庸俗,娶誰都是一樣的。

魏青崖把注目遠山的視線收回,看向廊下報賬的掌櫃們。

無論如何,目前魏氏的生意是最重要的。他總感覺在這些繁雜的流水數字里,隱藏著什麼他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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