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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泥人兒掉進了河水里, 自惹一身狼狽涂地。
盧信良是真的怒了。
「那是你嫂嫂!」他又說, 當然, 是說錦繡。面色沉沉地,難看地,鐵青地, 深吁一口氣︰「咱們盧家有家訓——兄嫂前,莫做聲。使教訓,當候之……」諸如此類, 又道︰「你看看你現在——滿嘴里污言穢語,身歪體斜,眉弓三角,一臉惡女下作之相,你這,和那些市井尖酸有什麼區別?!看來,我是家規不嚴,越發縱容你成這樣了……」他叫盧三回去,回去好好地思過去。
想是真正的心寒透涼到極點。
如此態度過激, 猶如洪流直趟, 就連盧信良他自己也無法相信。
或許,錦繡于他而言——人前人後, 再不堪,再混賬, 再不濟——然, 當他的家眷親人——尤其是他這個打小看著長大的親妹妹盧信貞——如此的肆意攻擊——就算錦繡本人倒懶得理上一理, 可是,他卻是怒了!
他覺得那是自己的失敗。
治家不嚴,縱使歪風喪氣的失敗。
盧信良這個妹妹,因早年生過一場大疾,能存活下來實屬不易。母親未免縱容偏袒,盧信良好幾次想說什麼也終究是老和尚娶媳婦——面上說說也就算了。沒曾想,如今越發上頭,成了這等混樣。
當然,這番怒意,或有其他因素也未可知——那是關于錦繡。他對錦繡復雜而模糊的情緒在內。不過,這一點上,他自然也是不知。
盧三臉紅耳漲︰「二哥,我,我……」一時遭受到極大的難堪,暗咬著牙,眼淚將滴未滴。
氣氛無盡難言。孟靜嫻和盧老夫人一直站在邊上不說話。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盧老太太眼瞅女兒被訓,一時頗有不爽,好幾次張口欲言,「汝賢啊——」意思是,教訓教訓也就夠了。然而,自己也知慈母多敗兒,後被她大兒媳婦孟靜嫻上前輕扯扯衣袖,一臉搖頭暗示,「噓,母親……」是說,盧信良正于氣頭之上,母親何故招惹是非。
錦繡慢悠悠從發髻上拔下一支細細的金挖耳。
她在邊上看著好戲,就像事不關己似的。金挖耳把玩在手里,時不時拿起來掏掏耳朵。斜睨著盧信良,飛挑著眉,勾著嘴兒,笑容不甚得意。那動作,那情態,賤兮兮的,簡直是不知好歹,仿佛在說︰乖乖!好你個盧大相爺!你行啊!大老爺們啊!夠義氣!夠俊啊!大義滅親吶您這是……嘖嘖!
然後還嘆。愛理不理,像是覺著這家人實過無聊。又沖盧信貞揚眉,意思是,瞅瞅,這才叫夫妻一條心,你個外人,他自然是不會幫襯你滴……這樣一得意完,身子一轉,打著呵欠,便要回屋。
盧信貞氣得。「好你個葉錦繡!好你個!——」分明想說什麼,再把盧信良一看,只得慢慢低下頭去,委屈不已。
盧信良像是在極力忍著什麼。
半晌,方深吸一口氣,聲音平平緩緩︰「娘子!」
錦繡似沒听見。
「娘子!」他又喊一聲。
直喊了兩遍。
錦繡轉過臉︰「——怎麼了?」一臉的懵怔,意思是,怎麼,這出戲還要總結總結,來個華麗收尾?
盧信良又過半晌,方道︰「跟我回屋,本相有話要給你吩咐。」
錦繡覺得盧信良的腦子又一次抽風進水。
原來,上次被將一軍,他還不死心——是的,就是那個「肚兜事件」。
盧信良滿心滿意要改造錦繡,想把錦繡改造成心中的賢婦乖妻。他天真而愚蠢地,甚至親力親為,給對方編寫了一本幼童簡易版《女論語》——說什麼要手把手地教寫認讀,還配上插畫,讓她領略其精髓,學習一個為妻做人之道。當然,這番調/教非但隔年的春聯兒沒有一絲用處,錦繡的一件「肚兜」——就讓其潰不成軍,一敗涂地了!為了這事兒,他在大冷的秋天里一桶一桶泡冷水澡——據說,為了證實自己的君子聖賢之道,什麼孔孟夫子的「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不惜把自己關門思過了又思過,清心了又清心……後來,一番對同僚下屬的旁敲側擊以及打探,含含糊糊告之此事,他的同僚下屬說,當然,語氣不免奉承︰「呵呵,盧相真是多慮了!對自己也未免太為嚴苛!」意思是,放心,盧相您乃正人君子,詩書上常雲︰「君子,小人圖yin……」美色當前,又是那樣一番誘惑,光是听听,都能讓一個七尺男兒血脈噴張,且盧相您的夫人……又是那等……活潑……並美貌……自然,說得非常委婉。總之一句話,相爺您有那等的反應,實在是正常——太正常!非常正常!——要不然,身體不舉,還是個「有疾」呢!
盧信良終于釋懷。
俊面微紅。
不過,他始終覺得,若非錦繡那日的言辭挑逗,那天的故意衣衫外放不整,而他也不會……也不會……
因為他是個「君子」!
盧信良這一回想是鐵了心要對錦繡來「強硬手段」。
錦繡,既然這個女人爛柿子換核桃,吃硬不吃軟,你耐心好脾氣教什麼破《女論語》沒有屁用,那麼——
「你想怎樣,啊?」抽風了是吧,盧信良,你個偽君子,死流氓,臭不要臉的死變態!
「……月兌。」盧信良半闔著睫毛,臉上,正兒八經,沒有一絲一毫其他表情。
錦繡微眯起眼,終于,她挑挑眉,笑了。
這個男人,盧信良,堂堂的內閣首相,所謂的賢良正人與君子——其實,還真的就是個死不要臉的流氓、混賬、加滿肚子yin/邪騷氣的臭變態,偽君子!
只不過,除了這終極目標以外,還有可以拿命和她抵換的,便是,錦繡愛美!
甭說是臉上的一顆小小雀斑,就是一顆針孔大的小痘粒,都會讓她對著鏡子,疑神疑鬼大驚失色好半天。
當然,那時的錦繡也就……僅僅四五歲。
錦繡自然不想嫁不出去的,更不想,就因自己的不裹小腳不纏足而變成世人眼中的怪物一個。眼淚流了一大缸子,「那……那……那能不能我再大一點來裹?」她矛盾掙扎,開始在祖母的腿上扭來扭去耍起賴來。「不行!」祖母和邊上的老嬤嬤們異口同聲——而錦繡,也就在那時,第一次眼見,到底,什麼是纏足。
她疼。
那種無以言說的疼……
拜過小腳娘娘,一切工作準備就緒。然後,老祖母便讓幾個嬤嬤把小小的、僅僅五歲的錦繡按壓在一張矮凳子上坐著。腳下,放的是一盆熱水。像洗女敕姜塊似的,把她的腳細細地擦洗干淨,然後,一個年老力大的嬤嬤握著錦繡的腳手一用力,「咯吱咯吱」,便要將她大拇指外的其他四趾盡量朝腳心拗扭,並且,一邊坳,一邊在腳趾縫撒些類似明礬藥物等粉末……
是的,那也是錦繡一生、從未體驗過的真實而巨大的強烈「惡夢」。
錦繡,已記不得當時自己是怎麼哭天搶地、呼爹喊娘、在那矮凳子上左右掙扎抗拒說她不要裹了,不要裹了,就算以後嫁不嫁得出去也沒關系,變丑也沒關系……而眼瞅著那些嬤嬤們越發手上使力,有板有眼,再要將她那幾根小小的腳趾頭再往里一掰——終于,大概是錦繡的哭喊和求救,立時喚起她母親陳國公夫人的所有潑辣與洪荒之內——
「誰?誰敢再動我霏霏一下,試試?!你們試試?!」
一副要吃人的母老虎樣。
陳國公夫人黑風掃臉,就那樣,走上前,一把抱起並奪了她女兒小錦繡,開始了她和她婆婆一場轟動整個京城的巔峰大對決……
錦繡的老祖母自然氣得不行︰「反了!簡直是反了!」她手拿著拐杖,拐杖另的一端惡狠狠指向錦繡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兒媳陳國公夫人︰「以後!以後你給我記住了!」她說,聲音加重,並一字一頓︰「——以後,你女兒長大要是嫁不出去、或者她丈夫嫌棄她,羞辱她——到時候,都是你這個做娘的責任,你听懂了嗎?都是你的責任!都是你!!咳咳咳,咳咳咳……」眾人的勸說,那天的老祖母,真的顯是沒怒火攻心,氣倒下去。
錦繡的母親挑挑眉,卻只是笑了。
很是滿不在乎地,朱口細牙,她笑,悠悠地︰「嫁不出去是嗎?——好!嫁不出去也正好!死嗅著一個裹腳臭布拉扯著不放的死變態、死惡心男人——我們家霏霏,還真不如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