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然一事, 雖然了結的過程很痛苦, 但終于還是熬過去了。
她是個過于簡單溫順的人,從小那些陳規教條束縛著她,使她長成了如今這樣知世未深的大戶閨秀。
她沒有記恨葉武, 最初的激烈反抗之後, 她也明白師父是不得已而為之。
只是夜深人靜時, 葉武滿臉倦容地伏在她床邊睡了,她卻會在黑暗里睜開眼楮,就那麼呆呆望著天花板, 手指尖觸及已經平坦的月復部, 淚水如注。
她好像活了小半輩子,也不曾做過什麼逾越之事, 這是她唯一一次任性, 卻付出了這樣慘痛的代價。
葉武在香港待了兩個禮拜,由于要照顧身體虛弱的段嫣然,她不得不連軸守夜, 「失魄胎」的身體情況是容不得半點差池的, 兩個禮拜來,她連宅院的門都不曾出去過, 只顧著修修補補段嫣然那具破損的身體, 每日都是修為大損,整個人迅速消瘦, 腦袋上白發也增添了不少。
段少言從上海趕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幾乎失形了的葉武。
「…………」
葉武背對著大門, 正在給沉睡著的段嫣然搭脈,一張臉青白憔悴,倒比床上的那位看上去更需要醫治。
他近乎燒心,月照冰湖般的澄冷眼眸甚至躍動著火光,長腿邁出捉住葉武的手腕,狠狠瞪著她。
葉武︰「嚇!段——」
扭頭看了看段嫣然,葉武壓低了聲音,由著段少言把自己拽出屋子,兩人到了走廊,葉武總算是沒了顧及,又驚又喜地︰「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你爸爸那邊的事情月兌不開身,沒時間逃出來嗎?」
「我要再不來,你可能就剩個骷髏架子了!」
「哪有這麼夸張。」葉武大咧咧地擺擺手,「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就等嫣然的危險期過了,等她恢復之後,我出去吃點紅燒蹄膀啥的,沒幾天就胖回來啦。」
「……」段少言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把她圈進臂彎里,擁抱于寬闊堅實的懷抱中。
葉武滿足地靠在他胸膛前,听著沉悶的心跳,忽而說道︰「還是你身上的味道最好聞……」
段少言模著她的頭發。
葉武笑起來,眼楮亮亮的︰「能讓我想到清蒸鱖魚、蝦仁滑蛋、桂花糖糕,紅燒肉。」
段少言︰「………………」
開什麼玩笑。
原來他在她心里,就是個……儲存食物的冰箱?
葉武的臉在他胸前蹭來蹭去,念經似的重復著︰「啊,好想吃紅燒肉,啊,好想吃紅燒肉,啊,好想吃紅燒肉……」
「……」
所以即使沒有弄懂葉武想見他,究竟是想見他本人,還是想見到他燒的紅燒肉,段少言仍是冤大頭似的,又是心疼又是寵溺地嘆了口氣,卻猶繃著臉,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去給你做,你休息一會兒吧。」
紅燒肉講求酥爛,因此最佳便是小火炖煮,葉武剛剛為段嫣然渡了修為,短時間內段嫣然不會有恙,于是她便窩在沙發上,邊啃隻果邊看著段少言在廚房忙碌。
不知不覺就在這樣的寧靜中熟睡過去,沒啃完的隻果也滾落到了地上。
段少言拿平底鍋的時候轉頭看到葉武張著嘴流著口水,歪在沙發里睡的昏天暗地,顯然是累的太久了。
他抿了抿嘴唇,將灶台的火力調小,走到葉武身邊,俯身抱起了她。
等葉武醒來時,天都已經黑了,她猛然一驚,從床上坐起來︰「嫣然怎麼樣了?!」
這本是一句條件反射的自問,她原本並不指望有人能夠回答,可是窗邊一個聲音淺淡溫沉地傳來,波瀾不驚地︰
「她沒事,我剛過去看過。」
「段少言?」
段少言放下手中的書卷,從窗邊的高椅上起身,走到葉武床邊,撫模著她的頭發,爾後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親吻︰「吃飯吧。」
僕從很快端著食盤出現在臥室里,黑底紅漆的托盤中,擺著一大只白瓷海碗,切成小塊兒的五花肉炖的酥爛,色澤紅亮誘人,醬汁熬煮濃厚,肥瘦得宜的肉上撒著細碎青蔥,旁邊配一碗晶瑩飽滿的米飯,上面鋪著海苔香松,不禁令人食指大動。
葉武咽了咽口水,捂著胃︰「我說段少言啊。」
「嗯?」
「你師父我年紀大了,剛剛睡醒,實在沒法兒先吃這麼重口味的肉,你看是不是,叫人給我弄碗湯先?」
段少言笑了︰「宋嫂魚羹?」
「孺子可教。」葉武拍拍他的肩膀,「去做吧。」
段少言卻並沒有動,只是門又開了,佣人走進來送了餐食,便退下了。同樣的黑底紅漆托盤,里面一只湯碗,另擺勺子,碗里魚肉女敕滑白皙,香菇筍片火腿浮在稠厚的濃湯里。
「加了白胡椒,你喜歡的。」
葉武︰「…………真周到。你還做了什麼?」
「你喜歡的吃,都做了。」段少言淡淡的。
畢竟葉武死豬一樣睡了一整個下午。
葉武吃驚道︰「包括提拉米蘇?」
「在冰箱里。」段少言一臉雲淡風輕,抬手看了看腕表,「過一會兒再吃吧,凍足四個小時會比較好。」
葉武︰「……牛逼牛逼,以後哪家姑娘嫁給你,那可是享了齊人之福了。」
段少言眉心一蹙,爾後有些苦澀地微微笑道︰「都這樣了,你還說這種話。」
「啊……」
手被他握住,葉武眼前一黑,段少言欺身過來,吻住了她的嘴唇,纏綿糾纏許久,他才意猶未盡地松了她,又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我這人缺點太多,別人是無福消受的,只能麻煩你了,師父。」
青年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專注認真,有些不容置否的霸道,但聲音和目光卻又是柔和的。
而這一次,葉武出了會兒神,倒沒有像以往一樣退卻,而是彎起眼楮,笑了起來︰「那我問你,白薇薇和我,哪個好看?」
「……」段少言輕咳一聲,有些別扭,「自然是師父好看。」
葉武瞪大眼楮︰「你還害羞了?我跟你說,跟我在一起,臉皮必須要厚,必須要百毒不侵,我再問問你,我和林天王那個老婆比,哪個好看?」
段少言︰「……是師父好看。」
「我想也是。」葉武頗為惋惜地感嘆著,「那林天王怎麼娶了她沒娶我?」
段少言︰「…………」
看著青年頓時黑如鍋底的臉色,葉武憋了一會兒,終于沒有忍住,拍著被子哈哈大笑起來︰「段少言,你是不是吃醋啦?」
段少言厲聲道︰「我沒有!」
「那你臉紅什麼?」
「我——!」這個陽春白雪般的男人臉漲的更紅了,怒道,「熱!」
葉武揮揮手,特別豪邁︰「月兌!」
段少言︰「……」
葉武眨巴著眼楮︰「月兌啊,熱了你就月兌,咱倆誰跟誰啊。」
段少言被葉武百般戲弄,終于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火,臉色緋紅,怒斥一句「胡鬧!」便傲然振袖離去。
葉武哈哈哈笑了半天,才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對著餐盤里噴香可口的飯食,自言自語地調笑道︰「段少言,吾好飯洗你哦。」
段嫣然身體轉好後,葉武和段少言也是拖到了極限,如果再不返回上海,段老爺必然疑竇縱生。
于是葉武細細叮嚀了段嫣然一番,便和段少言動身回家了。
飛機上,葉武看著窗外的夜幕,黑魆魆的墨雲重重疊疊,小窗里模糊映著她的臉,清瘦怠倦。
「我知道她心里難受。」她忽然說。
段少言沒有問葉武所指的「她」究竟是誰,自然而然地,也「嗯」了一聲,握住了葉武有些許冰冷的手。
「剛剛離別的時候,她都不曾看我,我跟她說話,她就一直低著頭……我見她這樣,我心里也難受。」
段少言沒有說話,握著她的那只手,又緊了些。
葉武忽然扭過頭來,朝他肅然道︰「你這個姐姐實在是命苦,她往後這一輩子,還請你多多照顧。」
「……」段少言本想說此事一定。
但話到嘴邊,卻又變了。
他捉起葉武的手,湊在唇邊親了一下,似乎拿定主意要報葉武之前令他月兌衣之仇,于是甚是佞惡地笑了笑。
「你在,我一定好好待她,你若哪天跑了,瞧不見了,那我指不定就會忘了這事兒,照不照顧她,那可說不準。」
「你——!」葉武瞪他,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卑鄙無恥!」
段少言笑的風度翩翩︰「師父教的好。」
兩人回到上海,正是半夜。
宅邸里的人多數都歇下了,葉武本想要回靜安,奈何在分別時與段少言那小畜牲摟抱廝磨,撩的彼此都有些心跳氣喘。
于是對于段少言讓她留宿主宅的提議,她想了片刻,仍是**戰勝了理智,點了點頭。
頭還沒點完,嘴唇又被吻住了。
此時主宅二樓的主燈均已熄滅,唯有壁燈還留了幾盞,兩人雖然早在香港見面,但葉武終日疲憊,周圍又多不明事理的僕從,于是除了親吻和牽手外,再無別的纏綿。
段少言畢竟血氣方剛,在昏暗的走廊就抱著葉武親吻糾纏起來,他沉默卻灼熱的情緒感染了葉武,待到了臥室俱已氣息凌亂衣衫不整,他壓著她倒在柔軟的床上,床墊吱呀深陷,熾烈原始的□□將整個房間變得火熱香艷,旖旎無邊。
算來,白薇薇在段家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了,可是除了例行的招呼與淺淡的寒暄,她卻幾乎沒怎麼和段少言說過話。
她對自己的容貌家世等等一切都頗有信心,因此覺得段少言不可能不喜歡她,然而多次試圖與他獨處,他都客氣卻疏冷地抽身離去,令白薇薇大為不解——
難道他是個gay?
這個念頭剛冒進腦袋里,她就不禁一個戰栗,連忙搓著自己滿手的雞皮疙瘩,露出了萬分嫌棄的表情。
「咦……這真是太惡心了……」
對于段少言擇偶觀頗為憂心的除了白薇薇,此刻還有第二個人。
這個人正坐在主樓頂層的辦公室里,轉著手中的筆,面前一摞白紙涂涂寫寫,廢紙簍里更是堆積成山。
這個眉峰緊蹙,陰雲不展的男人正是段老爺,他臉頰繃的緊緊的,思索一番之後,于紙上落下幾個字,看了看,還是不滿意,又劃去了。
于是這紙張上此時只有兩個字——
遺囑。
當初和葉武聊過之後,他本是草擬了一份遺囑的,但這幾日來他眼皮子底下風吹草動的,出了怎樣的家族丑聞,他心中早已隱約有數,所以對于葉武當日的推薦,他也報有了新的審視。
若葉武只滿足于做他子女的師父,葉武的話自然是可以做參考的。
但如果她和段少言真的……
「咚咚咚!」
或許正是在應證他的憂心忡忡,辦公室沉重的實木大門被敲響了,聲音雖然不大,卻不知為何猛然嚇了他一跳,段老爺按著突突作祟的額角經絡,緩了片刻,沉聲道︰「進來吧。」
來的人是于伯。
段老爺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這個老管家的面色沉凝肅穆,卻隱約含著些尷尬猶豫,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是走到了家主跟前,將一只封好的牛皮紙袋,擱在了烏黑 亮的辦公桌上。
「先生。」
「嗯。」段老爺一手仍撐著額角,一手去拿那個牛皮紙袋,可是指尖行將觸及時,卻又垂下了。
老爺子的臉一半沉在手臂的陰影里,令人瞧不真切他的神情,過了一會兒,只听得他緩慢地說了句︰
「都查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