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建康已經過了南方最冷的時節,氣溫終于有所上升, 褚蒜子裹了裹衣襟, 從御輦上走了下來。
接過一旁內侍抱過來的司馬耽慢步向太極殿中走去,待將不滿兩歲的司馬耽放到龍椅上之後, 又見司馬耽目視著前方並未哭泣, 褚蒜子這才放心走到早已設置好的白紗帷帳之後,端坐下來。
「眾臣早朝。」司禮一聲長喝, 殿下眾臣齊刷刷跪地,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太後萬年。」
小皇帝也不知道眼前這些長著胡子的男人們到底在干什麼,大概覺的有趣, 便從龍椅上爬了下來, 步履蹣跚的向著殿下走去。
「眾卿平身。」褚蒜子見小皇帝從龍椅上爬了下來, 朝內侍瞥了一眼,伸出手對群臣道。
「謝太後。」眾臣齊刷刷起身回道。眼見著小皇帝已經爬下了台階, 身邊的司禮太監慌忙過來抱起小皇帝準備讓其坐到龍椅之上, 怎奈小皇帝似乎不太願意, 一個勁的和內侍鬧別扭, 弄得兩邊的內侍竟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中書監空置已久, 孤原本擬請車騎將軍庾冰來任此職,卻沒想到,唉,如今只能重新擬定他人了。」褚蒜子朝殿內眾人看了一眼,瞥了瞥站在一角的庾氏兄弟,又朝何充看了一眼,似有若無的嘆了口氣,道。
「何愛卿,如今朝中怕也只有你能夠勝任此職位了。」褚蒜子微微一笑,朝一旁的何充道。
「褚太傅乃太後之父按道理應該位列中樞總領朝政,老臣年老體弱,若是任職中書監則錄尚書事一職便不能兼任,因此特在此請奏太後,請太後批準讓褚太傅回朝任職。」何充小跨一步走到正中微微躬身朝褚蒜子行禮道。
何充何等聰明,褚蒜子此刻雖說依靠著他但到底身後還有褚裒謝尚兩位重要人物,如今庾冰病逝,庾冀則剛剛安排好江州事宜返回荊州,褚蒜子為了打壓庾冀明顯是要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便與朝外的庾冀抗衡,但是僅僅他何充一人肯定是不行的,怎麼的也要拉上褚裒才是,何況順著太後的意思將褚裒調入朝廷以便能更好的守護褚蒜子母子,如此皇太後褚蒜子自然也會高興,何充此計不顯山不露水既拉了自己一把又名正言順拍了太後馬屁,何樂而不為。
褚蒜子正愁著朝中沒人給自己出主意,很多事情讓她很是頭疼,眼下剛好何充這麼一說,褚蒜子高興的很,便直接道︰「何愛卿所言有理。那便請中書監擬旨,召太傅回朝。」
「諾。」何充先是一愣,而後躬身領旨道。愣是因為中書監的旨意還沒下來,而後又直接領旨是因為這個旨意後面下不下這中書監都已經非他莫屬了。
「任命太傅褚裒為錄尚書事,加侍中、衛將軍、持節,其原職位不變。」褚蒜子停頓了幾秒,見殿下安靜無聲並沒什麼反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太後的詔令很快便下達到遠在瑯琊任職內史的褚裒手中,褚裒從接到旨意的那一刻便在猶豫,此刻又仔細瞧了瞧太後詔令,搖了搖頭,朝一旁端坐的門客道︰「女兒一連幾道旨意請老夫回朝,老夫又何其忍心啊,定是女兒在朝中為難啊。」
「明府心慌了嗎?」門客一臉鄭重朝褚裒道。
「那倒沒有。」褚裒道。
「司馬氏的各位王們都遠在地方未得要職,朝中有何充,朝外有庾冀,我褚裒算什麼,和他們比什麼也不是。」褚裒冷笑一聲,繼續道。
「那便是了,朝中各方勢力不明,明府為何要把自己置于熱鍋之上呢?」門客道。
「罷了,還是不去建康了。」褚裒站起身來,將詔令放在一邊,向前走了兩步,背對著門客道︰「眼下庾冀統領荊州襄陽江州通州等地,徐州青州兗州揚州等地索性還沒到他手里。」
「明府之意是想把這些地方拿到手里?」門客被褚裒這麼一提醒,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道。
「唉,老夫只是說說而已。」褚裒微微一笑,轉過身來朝門客道。
「明府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地方。」門客鄭重的提醒道。
褚裒微微一愣,看著門客,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轉而沉思道︰「京口,此處乃是建康咽喉。」
「明府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和外孫,京口則一定要放在自己手中,否則一朝京口被奪,則建康危矣,太後和陛下危矣。」門客提醒褚裒道。
「對,老夫這便上奏太後,請求鎮守京口。」褚裒說完在桌旁的簡牘上揮筆疾書。
褚裒的奏折很快便傳到了褚蒜子手中,此刻,顯陽殿內褚蒜子拿著褚裒的奏請,低頭沉思著。很多時候她都曾埋怨過父親,為何不回來保護自己和小外孫,但轉而一想,父親這麼做定然是有道理的,便也就心平氣和勉強接受了。
「父親要去京口?」褚蒜子低頭想著京口之地乃是建康門戶,以前一直為瑯琊王氏所佔領,如今瑯琊王氏式微正好可以將京口從其手中爭奪過來,瑯琊王氏目前沒有核心人物也只能依靠褚蒜子他們了,因此褚蒜子有把握,京口定然可以握在自己手中,否則便像頭上懸了把劍,保不齊什麼時候便會落下來。
「既然京口要放在自己人手中,那何不把更廣闊的地方徐州揚州等地也交給父親一起管理。揚州徐州兗州等地向來富庶,乃朝廷財政來源最為廣闊之地,此刻不握在自己手中更待何時?只是,目前桓兄為徐州刺史,若是讓他把徐州等地交給父親,不知桓兄會否多心?」褚蒜子這樣想著,猶豫了。
次日,太極殿內,褚蒜子將褚裒的意思在朝堂上說了出來。
「京口乃朝廷重地,扼建康之咽喉,孤以為應該派一能力強的人去鎮守為宜。孤打算派褚太傅前去,各位若是沒有意見,今日此事便定了吧。」褚蒜子端坐于白色紗帳之後,淡然道。
大殿之下立即便有了小股沸騰,王羲之抬起頭一臉落寞的朝前面的堂兄看了一眼,卻只是看見堂兄的背影,心中默默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便低下頭去。
庾方之兄弟倆相互遞了個眼色,低語了幾句,想要反駁又似乎覺得自己分量不夠,又在看了一眼,便覺得此事要稟告遠在荊州的叔父來處理。于是也不再多說什麼。
何充則站在一旁默不作聲,這京口重地想來定是要到褚裒謝尚等人手中的,因為褚太後不會把如此重地交給自己不信任的人手中,既然太後要這麼做,他何充也不好反駁,畢竟如今他們兩個是相互依存的關系。他何充支持褚太後,褚太後才會支持他,他何充不支持褚太後,褚太後自然也會放棄他,所以,何充也沒出聲。
如此一來正和了褚蒜子的心意。褚蒜子微微一笑,繼續道︰「太傅辭去了錄尚書事職務,請求鎮守藩鎮。孤以為京口之地最為合適。」朝殿內看了看,見大家都低著頭似乎沒什麼意見褚蒜子笑了,這一次她笑的很開心。
「太傅為我朝重臣,又是太後之父,理應擔任重職。」蔡謨見大殿之內無人反應,便站了出來,朝褚蒜子道。也算是拍了褚蒜子馬屁了。
「好,既然大家都沒什麼意見,那此事便這麼定了。」褚蒜子拍了一下大腿,微微松了一口氣,道。
旨意只在朝堂上宣讀了一遍便快馬加鞭下發到了褚裒那里,就連身在朝廷的庾氏兄弟庾蘊庾方之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褚裒便已經連夜起身準備去京口赴任了。
「明府為何如此著急,非得要連夜趕去京口?」門客似乎若有不解,騎在馬上朝褚裒問道。
「你有所不知,之前老夫妻弟謝尚就因為晚了一步,硬是讓那庾冀奪取了江州,若是老夫不快點過去佔領京口要地,恐怕其他人會搶先一步啊。」褚裒騎在馬上一路向前疾馳著,道。
「原來如此,駕。」門客不再多問,揮馬揚鞭道。
荊州庾冀的府邸,此刻桓溫正在拜訪他,卻不曾想到剛好踫到了從建康來的密信。此刻庾冀仔細看著手中密信,一臉嚴肅,桓溫納悶,便問道︰「舅舅,可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褚太後任命自己的父親鎮守京口。」轉頭朝一旁的桓溫看了一眼道︰「桓溫老弟,徐州等地物產豐富,恐怕褚太後也不會放過啊。」
桓溫一听此言,尷尬的笑了兩聲,道︰「這,應該…不會吧。說不定太後會有其他任命也不一定。」此刻,桓溫尷尬著低著頭,心里尋思著︰秀秀已經不是原來的秀秀,不知此刻,身為太後的她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心里又在想些什麼呢?
時隔幾年,桓溫與褚蒜子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再次相見,桓溫知道自己依然相信她,然而她會相信他嗎?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徐州刺史的職位本來就是之前褚蒜子替他爭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