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完月子,褚蒜子終于獲準返回顯陽殿了,此刻,收到從前線來的私信,褚蒜子鄒了鄒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怎麼樣,桓元子信上怎麼說?」褚歆站在一旁,關切地問道。桓溫的信是直接轉道褚府給褚蒜子的,所以褚歆第一個收到信,沒敢打開便直接來到顯陽殿先給妹妹看。
「依照信上所言,大概北伐是不可能了。」褚蒜子將私信遞給褚歆,自己走到一旁面對著窗戶往外望去。此刻,她在想司馬岳看到這封信該會怎麼反應?
如果司馬岳知道了投入如此之大的北伐之戰,最終不過是庾氏為了奪取襄陽而肆意造勢,他該有多傷心,多氣憤。
「元子此意,庾氏雖有北伐之意,其意卻不在朝廷,而在鞏固庾氏家族在江左的政治威望,為了取得襄陽江州等地的統治權。早該想到庾氏一族勢必會借著北伐鞏固家族權勢。」褚歆一陣恨恨然,臉色暗沉下來,道︰「我立即把此消息轉告陛下。」說罷便準備離開顯陽殿。
「慢著。」褚蒜子忽然叫住褚歆,褚歆回頭,略帶驚奇地看著褚蒜子,道︰「怎麼?」
「陛下要是知道此事,恐怕會傷心啊,病情也許會更糟。」褚蒜子面帶憂傷,朝自己兄長道。
褚歆遲疑片刻,想著也許陛下會憂傷,但是如此大事,怎麼能不告知,便道︰「此乃國事,干系重大,陛下豈能不知?」說罷轉身頭也不回的直接朝前殿走去。
褚蒜子還想叫住他,伸出一只手指著褚歆離去的背影,想了想,似乎大兄說的也有道理,便不再勉強,隨他們去了。
桓溫送過來的密信無疑加重了司馬岳的病情,本來這個月朝中多事,司馬岳尚在病中卻因為身處多事之秋而不得不事必躬親,因此,身體竟是越來越弱了,這下子,又收到前線來的密信,想起自己還得通過皇後才能得到消息,心里既有愧疚又有一絲酸楚。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桓溫信中所言內容實在讓司馬岳傷心難過。
「朕經營多年,有幸得舅舅相助,登基稱帝,本以為可以大展宏圖,卻沒想到」不知為何,此刻的司馬岳半躺在床上,顯得有些軟弱。自從登基之後,以往的銳氣進取似乎已經漸漸消失了,雖然他依然保持著勤勉刻苦,想要有所作為,但歷史似乎跟他開了一場玩笑,一個並無實權的帝王,哪里來的什麼建功立業。
淚水止不住往下流,這大概是司馬岳此生留下的不多見的眼淚了,也許是傷心、也許是心酸、也許是感慨,總之是眾多復雜的情緒交織著,最終迫使這一滴眼淚流了下來。
「陛下,眼下的情形還要早做打算啊。」褚歆躬身站在一旁,低聲道。
「作何打算?」司馬岳低頭笑了笑,道。眼下如果連自己的舅舅都不相信了,那他司馬岳還能相信誰?他沒有看一旁正注視著自己的褚歆,只是低著頭,思考者。
褚歆原本還想說什麼,但見司馬岳的神情,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畢竟他又能說些什麼呢?
「咳咳咳」司馬岳將信紙捏在手里,胸口一陣氣悶,不住地咳嗽起來。
「陛下,陛下,太醫令」褚歆見司馬岳身體不適,趕緊朝門外喊道。
「老毛病了,無需大驚小怪。」司馬岳咳嗽完,氣息稍微平穩了些,朝褚歆道。
太醫令很快便從門外跑了進來,畢竟最近皇帝皇後身體都不太好,太醫令也就隨時伺候著,這會兒太醫令來到床榻邊,伸手替司馬岳把了把脈,又仔細瞧了瞧司馬岳臉上氣色,無奈的搖了搖頭。
「怎麼樣」褚歆見太醫令搖頭,怕是情況不好,急問。司馬岳見太醫令搖頭,不明何意,正欲問話,卻見褚歆問了,沒多說什麼,只是盯著太醫令。
「陛下切記過于操勞,眼下陛下需要靜養,少操心,如此病體才能漸漸康復。」太醫令一臉憂慮朝司馬岳叮囑道。
「眼下國家大難之際,你叫朕這一國之君什麼也不管,那怎麼行。」司馬岳雖然也知道自己現在情況不太好,但眼下朝內朝外危機重重,叫他不操心那怎麼可能呢?
「陛下若不好生休息調養,怕是病情會越來越嚴重的。」太醫令即是憂慮又是為難,道。
「無礙,朕知道了。」司馬岳笑了笑,道。
內侍從門口進來,低著頭,猶豫著,似乎要進來稟告什麼,卻又不太方便似的,因此在門口徘徊著。
褚歆見內侍徘徊在門口,磨磨唧唧的,便道︰「何事?」
內侍見褚歆叫他,便橫著一條心,直接走進來,道︰「陛下,常侍,桓宣死了。」內侍說完將一封奏章遞過來給司馬岳。
「什麼?」司馬岳震驚道,而後從內侍手中接過奏章速速瞄了一眼。
「沒想到會這樣,桓將軍出自名門,一方英雄,卻沒想到就這麼死了。」司馬岳閉上雙眼,將奏折放到一邊,回顧著北伐之事的一路決策,心中對桓宣既有憤慨又有憐惜,憤慨的是丹陽之戰桓宣戰敗,憐惜的是沒想到離丹陽之戰僅僅數月時間,桓宣就這麼死了,可惜了一代大將啊。
褚歆原本也是知道桓宣戰敗被貶斥的事情,但突然收到桓宣已死的消息還是讓他大吃一驚,將床上的奏章拾起來仔細閱讀,越往後看震驚之情更甚,合上奏折,朝司馬岳道︰「這桓宣可是我朝難得的名將啊,怎的就這麼死了?」
司馬岳忽然覺得五髒六腑都似乎在翻滾似的,一股熱流順著脾胃直往上涌,司馬岳感覺喉頭有些濕潤,捂著胸口,突然,一股熱流沖出,鮮血如水柱般噴射出來。
「陛下。」一旁的內侍,太醫令和褚歆皆是震驚之色,朝司馬岳喊著。司馬岳吐出一口鮮血,重重的躺在床上,閉上了雙眼。
得到消息的褚蒜子抱著孩子趕緊跑到式乾殿,見司馬岳雙眸微閉,臉色十分蒼白,又見太醫令在一旁伺候著,關切地問道︰「陛下怎麼樣?」
「回皇後,陛下病情嚴重,恐怕不易再受打擾了。」太醫令不敢隱瞞,朝褚蒜子道。
「皇後」司馬岳似乎听到褚蒜子的聲音,微微睜開雙眼,張了張蒼白的嘴唇,道。
「臣妾在這,在這。」褚蒜子見司馬岳醒來,趕緊湊上去坐到床邊,道。
「速速召回何充,讓其總理朝政。」司馬岳知道自己的身體恐怕是不能再主持朝政了,眼下想著也許只有何充能主持大局了,便朝褚蒜子道。
「臣妾知道了,陛下且要好好休息,陛下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叫臣妾和孩子該怎麼辦?」褚蒜子說著,止不住心酸起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伸出來抹了抹眼角淚水。
司馬岳此刻臉色極為難看,轉頭看了眼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又看看年輕秀美的皇後,心中也是百般憂慮,抬頭又看到褚歆站在褚蒜子身後,心里稍微放心了些。畢竟皇後還有大兄在,總歸不會有什麼大礙。
不久之後何充回朝,因為司馬岳在病中,情況不是很好,諸多朝政事宜何充也就統領了,至于實在需要陛下批示的,何充就直接找皇後,通過皇後來找皇帝批示。
一來皇後有膽識能夠自行決斷;二來,如果皇後不能自行決斷的,皇帝必定會有旨意。這既是皇帝對皇後的信任,也是眼下皇帝病重所不得不采取的措施,畢竟皇帝還是相信皇後的,對其他大臣則就沒那麼信任了。
式乾殿內,司馬岳正躺在床上休養生息,褚蒜子抱著孩子從里往外走了出來,因為孩子一直在哭泣,褚蒜子害怕孩子的哭聲打擾了陛下休息,于是將其抱了出來交給女御。女御抱著幾個月大的孩子離開了式乾殿,看樣子是準備找女乃娘給孩子喂女乃去了。
「啟稟殿下,何充在外求見。」內侍走進來,朝褚蒜子拱手道。
「叫他進來。」褚蒜子走到一旁,跪坐于地,道。
「何充拜見皇後殿下。」一位長相俊美,看樣子比褚蒜子略長幾歲的男子進入式乾殿,著一身紅黑色朝服,雙手拱于胸前,朝褚蒜子施禮道。
「將軍免禮。」褚蒜子拂了拂袖,道。
內侍搬來桌案和蒲團,何充則跪坐一旁,朝褚蒜子道︰「桓宣病逝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朝廷上商量著論功論罪桓宣功大于罪,因此請旨桓宣死後是否該追贈將軍封號?」
褚蒜子轉頭朝司馬岳休息的內殿看了一眼,朝何充道︰「此等小事就不要打擾陛下了,改追贈的就追贈吧。」
「臣的意思是追贈鎮南將軍,殿下以為可否?」何充見褚蒜子沒什麼意見便繼續道。
「也可。」褚蒜子想了想,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便道。
「還有一事,大將軍庾翼曾經招募荊州、江州等地的奴役為兵士,引得天怒人怨,百姓譴責。臣打算征發揚州等地的奴隸來轉移百姓注意力,也不至于讓老百姓對北伐有過多誤解。」庾冀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