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散著太陽的味道,褚家的後院並不算大,然而也就恰恰能容的下一池碧水,碧水中的荷花亭里,依舊是一個美麗大方的姑娘,手中拿著一本左氏春秋在細細研讀著。
褚蒜子背靠在荷花亭的圓柱上,腦中回想著昨日父親的一席話,雖然听起來這些事情似乎與自己毫無關系,但仔細想想卻又似乎有某種關系存在。
最可怕的是,父親昨日提到司馬氏皇權旁落的問題,在褚蒜子腦中久久徘徊,想到前幾日見到的司馬岳,又想到司馬樂背後面對的司馬家族,褚蒜子心中忽然冒出了一絲淡淡寒意。
「女兒,瑯琊王今日會離開建康前往瑯琊,為父準備前去送行,你看你要不要隨父親一起去。」褚裒輕輕走過來,對自己的女兒道。
「父親,你說我該去嗎?」褚蒜子心里忽然有一種不安,她仿佛在司馬岳身上看到一種可能,一種關于自己未來的可能,然而這種可能又讓她如此懼怕,仿佛一走進去,就像要跌入萬丈深淵似的。
「去或者不去全在于你,父親不會勉強你,父親希望你能幸福。」褚裒低下頭,一臉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柔聲道。
「父親。」褚蒜子抬頭,靜靜看著自己的父親,似乎想了許久,她最終還是決定去送他一程了。
漫漫黃土,一行一行的流民如黃河之水一般蜿蜒向前,仿佛看不到邊際。司馬岳依舊行事低調,上百名門客混成流民的樣子守護在司馬岳左右,而司馬岳就坐在中間一間破舊的馬車上。
「王爺,褚大人來送您來了,褚小姐也來了。」車外,侍衛低身向馬車里的司馬岳小聲道。
司馬岳听到後撩開車簾躍下馬車,遠遠眺望著正從建康城內騎馬趕來的褚氏父女,嘴角向上輕輕揚起,仿佛露出了一個笑意。
「瑯琊王,听說瑯琊王今日要返回屬地,老夫特來相送。」褚裒臨靠近司馬岳的時候勒馬翻身而下,拱手向司馬岳微微行禮道。
褚蒜子騎的馬跟在褚裒身後,這會兒也下馬來,靜靜看著眼前的司馬岳,內心中五味雜陳。
「褚大人免禮,褚大人能來送小王,小王已經萬分感激了。」司馬岳低頭扶住褚裒雙手,道。
「有耐瑯琊王相助才能幫著褚裒找到小女,此恩此義,褚裒何以為報。」褚裒一句話還沒說完,司馬岳打斷了他的話,道︰「褚大人哪里話,這是小王與小姐的緣分,也是小王與褚家的緣分,想當年要不是褚家人保護,小王恐怕早就死了。」
「哪里哪里,臣子保護君王是理所應當,我褚家不過是做了我褚家該做之事。」褚裒客套道。
「哈哈,褚大人既然這麼說,小王也不好說什麼了。如果褚大人真覺的小王對你有恩,那不妨時常跟小王多書信交流,多往來往來。」司馬岳似乎也不再隱瞞什麼,面含笑意,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褚裒堆著一臉微笑,朝司馬岳道。然而司馬岳卻從褚裒眼中隱隱看到一絲尷尬,雖然他把這一絲尷尬藏的很好,但還是被銳利的司馬岳看在眼中。
「女兒,你看,還有什麼話要跟瑯琊王說的嗎?畢竟瑯琊王對你有恩。」褚裒回避著司馬岳的視線,轉頭朝身後的女兒道。
褚蒜子一直靜靜站在褚裒身後,仔細觀察著父親與司馬岳的表情,聆听他們之間的談話。
「我記的在瑯琊王府的地牢里關了許多人,其中有天師教徒還有乞活軍,我覺得他們都不是壞人,他們都很可憐,能不能請瑯琊王放了他們?」褚蒜子靠近司馬岳身邊做了一個手勢,將司馬岳引到不遠處一個小山坡上,而後低聲細語道。
褚裒和司馬岳身邊的侍衛在看見司馬岳要與褚蒜子談話的時候,便知趣的退到一旁去了。司馬岳跟著褚蒜子的步伐來到一旁的小山坡上,听到褚蒜子方才所言不禁一笑。
環顧四周一圈,這小山坡還算清靜,周邊並沒有什麼人,俯身看去,遠遠的地方正是流民大軍和建康城門,而自己的隊伍和褚裒等人就等在城門口。
「你憑什麼認為本王會答應你?」司馬岳毫不在意地道。
「這對瑯琊王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堂堂瑯琊王連我都能放,又何況他們呢?」褚蒜子不依不饒,低聲道。
「你倒是挺自信的,你憑什麼認為本王會答應你?」司馬岳靠近褚蒜子,他靠的很近,機會就要貼近褚蒜子的前胸。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似得調戲,道。
「我這些天想了很多,瑯琊王能夠放了我,把我帶到我爹身邊,恐怕不僅僅是出于好意吧。」褚蒜子抬起頭,直視司馬岳略感差異的眼神繼續道︰「我爹是黃門侍郎,掌管中書令與皇帝之間所有事宜,也就是朝中大小事務基本都要通過我爹傳達給皇帝。」
稍微轉身,褚蒜子向前走了兩步,繼續道︰「而所有皇帝要傳達的命令也都要通過我爹傳達給中書令,說白了我爹就是丞相與皇帝之間的那根聯系紐帶。」
「所以呢?」司馬岳微微一笑,問道。
「所以,朝中大事,宮中大事,沒有我爹不知道,也沒有我爹不能掌控的。我大伯的兒子掌握著建康的軍隊。我褚家雖不是什麼門閥大族,但在朝中依然有不可代替的價值。」褚蒜子回頭,定定看著面前的司馬岳。
「然後呢?」司馬岳也不插話,饒有興趣的听褚蒜子分析著。
「瑯琊王遠在瑯琊,對于建康的事情不可能都知道,要知道宮中大事,要知道朝中大事,您總的有個人幫忙才行。而您選擇的這個人就是我父親,只有他最合適。」那定定的眼神死死盯著面前的司馬岳,到看的司馬岳有些不寒而栗。
「這只是你的猜測,是否為本王所用這是要看本王和你父親的意願的,你的猜測算不著數。」司馬岳忽然笑了,靜靜看著眼前的褚蒜子,眼神中似乎多了一絲欣賞。
「您把我帶到父親身邊,又把我帶到皇宮里,連皇上和皇後都知道我的存在了,其他大臣恐怕很快就知道瑯琊王親自尋回了褚裒的女兒,又試問誰不會認為瑯琊王和我爹是身處同一陣營呢?」褚蒜子淡淡看著眼前的司馬岳,以一種淡然的語氣道。
「瑯琊王如今也早已成年,長兄如父,恐怕不久之後,當今陛下就會為您選妃了吧。」褚蒜子依然是一臉的淡漠,靜靜看著眼前俊俏的男子,道。
「嗯。」司馬岳饒有興趣的看著褚蒜子,點了點頭。
「只是,我沒想到,為什麼…….」褚蒜子遲疑著,想要說什麼,但又似乎說不出口。
「為什麼,什麼為什麼?」瞧這褚蒜子一臉緋紅,尷尬中又似乎多了一絲害羞,司馬岳竟是越看越覺得有意思了。
「為什麼會選我,為什麼會選我成為你的」吐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褚蒜子抬頭大膽地看著司馬岳道︰「為什麼會選我做瑯琊王妃。」
司馬岳笑了,這會兒他是哈哈大笑,他沒有否認褚蒜子的話,只是輕輕點頭靜靜注視著眼前面容清秀的女子,定定道︰「所以,你一定要贏。本王可不想娶了王家或者庾家女子,那就仿佛在本王身邊安插了一個眼線,會讓本王非常不舒服。」
「所以,你是故意把我帶進宮,讓皇帝和皇後都認識我,所以在下旨的時候有可能會選我?」褚蒜子抬頭望著司馬岳,眼神中存有一份不解︰「皇權旁落,司馬家族的婚姻似乎從來也都是政治聯姻,即便是身為皇帝也沒能逃月兌,何況是瑯琊王呢。」
「只是,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這麼做,弄得天下皆知,讓庾王等大家族望而卻步,不敢把自家女兒送出來。為何會選我?」這是關系到褚蒜子一生的大事,此刻,她抬頭挺胸,靜靜端詳著眼前這個有可能成為她未來夫婿的男子,眼中忽然有些茫然。
「就像你剛才說的,本王需要你們褚家。」這一次,司馬岳不再打馬虎眼回避褚蒜子,而是正面面對她,鄭重其事的道。
「對啊,我們褚家不算是上流門閥,即便是我爹做到黃門侍郎的位置也不過是中流士族罷了,離上流貴族門閥還有很大的距離。而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實力正好可以為你所用。」褚蒜子眼中忽然伸出一種淡淡悲涼之感。
「你要娶我,下一道旨意就行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也不知是哪來的惆悵,褚蒜子淡淡看著眼前俊美的男子,要說能嫁給這樣的郎君也是好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為何此刻,她的內心卻沒有半分快樂可言。
「你也說了,皇權旁落,司馬家族已經不像以前了。現在的司馬家族說到底還是要看各門閥士族的眼色。」司馬岳不再嬉皮笑臉了,暗淡的神色印刻在臉上,如褚蒜子一般,現出一抹淡淡的憂傷來。
「即便你要娶我,即便你不想娶其他門閥的女兒,你大可以告訴你的皇兄,為何要來的如此復雜?」褚蒜子的憂愁是眼前這個即將成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部分的人看起來卻並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麼簡單,而他背後所代表的司馬家族也不像自己眼中看到的那麼光鮮亮麗。
「你們兄弟雖然看起來感情不錯,但其實,你們之間也存在很大問題,不然為何你會頻繁外調,不得留在建康,听我爹說你很小的時候就被調到外地去當了吳王?」褚蒜子問的很輕,似乎深怕觸及到司馬岳某些不可回憶的往事。
靜靜注視著眼前的司馬岳,只見他正淡然眺望遠方,對自己的話也不回答,也不知是听進了褚蒜子說的話還是沒听進。
「或許,司馬家族之所以皇權旁落就是因為其本身的不團結吧。」褚蒜子也不管司馬岳有沒有听進去,只是自顧自的自言自語道。
「不要裝出一副你什麼都懂的樣子,本王告訴你,這天下大事,你不懂的還很多,就你,還女敕了點。」司馬岳似乎發怒了,他說話並不大聲,然而轉身盯著褚蒜子的眼神卻非常可怕,這讓褚蒜子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你只要記住,一年後,皇兄會為本王選妃,而你一定要從眾人之中月兌穎而出,成為瑯琊王妃。」他看著褚蒜子的眼神狠力中隱藏著一絲柔情,褚蒜子看在眼里卻覺得心底一陣寒涼。
按說自己能被瑯琊王看重應該是修了八輩子福氣才是,可此刻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反而跌入了萬丈深淵似的,而且還是看不到底,永遠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的萬丈深淵。
「你愛我嗎,你喜歡我嗎?」不知為何,褚蒜子嘴里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她痴痴的望著司馬岳,似乎想要得到某種答案。
「哼哼,愛是什麼,能留在本王身邊恐怕是你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還談什麼愛?」司馬岳嘴角吐出一絲不屑,略為嘲弄的道。
褚蒜子內心忽然感到一陣悲涼,仿佛命運在戲弄她似得。他不愛她,卻要想盡辦法娶她為妃,想想這似乎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而偏偏這種事情就這樣發生在她褚蒜子身上了。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不知道是該得意還是該悲傷。
「你說要帶我到建康受刑,我原本還有些害怕,但後來進了宮看你似乎沒那個意思,心里到還挺感激的,尤其是當你幫我找到了我父親之後。」停頓片刻,褚蒜子繼續道︰「可現在,不知為何,我又開始害怕了,如果說之前我還是一個人的話也就無所謂了,可現在我似乎把整個褚氏家族都帶進來了。帶進了你司馬家族里。」
抬頭默默注視著眼前正眺望遠方的司馬岳,褚蒜子眼中的憂愁似乎更多了。這在平常女子眼中原本應該是一件很快樂很興奮的事情,可不知為何,此刻在她眼中卻變的如此悲傷呢?
「怎麼?你不願跟著本王?」司馬岳忽然回頭,眼中似有一種淡淡的哀愁,但被他那傲然凌厲的眼神隱藏了。他似乎在質問她︰「還是你有心上人了?」
「沒,沒,我只是,只是……」褚蒜子趕緊推月兌,似乎深怕司馬岳誤會什麼似得,她想說,她害怕他娶她不是因為她的人而是因為她背後的褚家,然而,她最終還是忍住了。
「其實,想一想,這也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畢竟您是瑯琊王,能跟著瑯琊王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褚蒜子忽然笑了,她笑的是那麼甜,仿佛將一切陰謀一切門閥都拋諸腦後,此時此刻,她褚蒜子就這樣為自己選擇一位夫君。一位長相俊美,思想成熟,擁有無上權勢的瑯琊王。
司馬岳低頭靜靜注視著眼前略帶羞澀的女子,不知為何,忽然有一種沖動,想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輕吻的沖動,看著她那單薄的紅唇,它是那樣性感,那樣甜美,讓司馬岳止不住想要淺嘗輒止,親口嘗一嘗那薄唇之中的甜美滋味。
只見司馬岳突然俯身,輕輕吻上了褚蒜子單薄輕柔的紅唇,他吻的是那樣突然,卻又那麼溫柔。觸不及防,褚蒜子全身像是觸電似得顫抖了下,雙眼圓睜,只感覺一陣輕柔從唇間傳來侵襲了全身。
「本王在瑯琊等你。」司馬岳撂下這麼一句便轉身離去,只留下一臉懵怔的褚蒜子靜靜站在小山坡上。
離開建康的那一刻,司馬岳坐在馬車里,身邊的侍衛靠近馬車說了句︰「那褚裒也太不識抬舉了。王爺您費了這麼大周折他都好像沒什麼表示似得,難道他對皇上就那麼忠心?」
「放心吧,他遲早會成為本王的人。」司馬岳知道褚家人對司馬家族尤其是對皇帝的忠誠,想當年褚裒的大哥身為皇帝的近衛侍從,要不是因為皇帝的命令也不會跑過來拼死保護他司馬岳了。
他們褚家雖然救過他,然而最終他們效忠的還是皇帝而不是他司馬岳,而他司馬岳卻似乎只能相信他們,不然,除了曾經救過他的褚家人,他司馬岳還能相信誰?誰又值得相信?難道是他的舅舅庾亮所代表的庾家人嗎?恐怕就連他的大哥當今皇帝都不會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