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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謝如玉番外

十五歲那年爹娘又大吵了一架,爹爹和一個江湖門派的少掌門有染,遭到少掌門未婚夫和娘親的雙重追殺,趁著府中亂做一團的時候,我逃了出來。

風雲大陸上的人,十五歲的成人禮是父母親授的武器,還有他們精心挑選的歷練之路。我早已知曉他們給我安排了會經過天門山莊的路,並且還有幾場我跟那位年輕莊主的好戲會上演,最終的命運也不過是做個幸福的莊主夫人,或許不用再在江湖上風雨兼程,免去人生許多勞苦。

但我不願意,每個人的人生都應當由自己做主。爹娘便是被爺爺他們設計在一起的,兩人雖然一直恩愛,爹卻總不是個安分的主,爹很疼我,也很愛娘,但我始終不願承認那樣的爹是個良配。

婉拒了管家塞給我的銀票,打著獨身闖蕩江湖的旗號,身無分文的我興致勃勃地下了山,卻沒想到出師未捷,落入了山賊手中。那些個山賊看著落魄,卻是有真功夫的,我很快不敵眼見要落難,林尋藝就是這時候出現在我身邊的。

彼時的他還未修得皈依劍法,一把獵風劍被他挽成無數漂亮的劍花,一下子就迷亂了我的眼,這個少年就像是御風而來的英雄,在為我而浴血奮戰。

三十招不到,他就被打趴下了。

然後我們倆就被山賊抓進了山寨,山賊很狡猾,他們逼迫我們寫下家書,等候贖金的時候還不讓我們出門,也不給飽飯吃。

林尋藝總是把他的那份大半都給我,他說︰「我不餓,你快吃吧,餓了就不漂亮了。」

娘總說我受不得委屈,被關在山寨里的日子,我並不覺得害怕,只是睡不好也吃不好,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林尋藝給我舞劍,他還會講有趣的故事。我們等了很久也沒等到家人來送贖金,後來我才知道,送信的山賊在路上遇見個女俠,跟那人雙宿雙飛把信給忘了。

沒等到贖金,山賊們就開始慌了,他們要打我們,也不給飯吃。林尋藝替我挨了好幾頓打,看著他鼻青臉腫還要給我講故事的樣子,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痛,于是我就把祖傳的玉佩交給了山賊,讓他們放我們走。

被放出來後,林尋藝說要去西海域找夜珠,我很想跟他一起去,但娘說女孩子要矜持,不能總是跟在男子身後走,于是我跟他道別。

後來我們又在鬼節上遇見,我正抓住一個偷我荷包的小偷,包里的銀兩是我幫忙抓采花賊武林盟給的賞金。要知道在這個人人習武的地方,能夠靠武力賺錢是多麼不容易,所以我感到十分憤怒。

丟掉了祖傳玉佩的我也沒辦法去家里的鋪子支錢,荷包里裝著我所有的口糧錢,那小偷卻咬死不承認,氣得我快哭了。

林尋藝又出現了,他這次像個真正的英雄一樣——找來了武林盟的人,那些人對他很尊敬,就連小偷也止不住地給他道歉,說有眼無珠不該動少夫人的東西。

我才知道,他爹是武林盟四大協助門派之首的掌門,他是個真正的少掌門。

他還把我那塊祖傳玉佩還給了我,說是順便去山寨里贖回來的。

那時候我還是有點自卑的,我們家雖然是風雲大陸最有錢的,但武功在江湖上連個名號都沒有,這讓我一度很郁卒。所以才會堅定要自己出來闖出名堂的決心。

林尋藝是個很體貼的人,他雖然只比我大一歲,卻懂得很多東西。他看出了我的窘迫不安,還特意讓我認識他的朋友,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門派子弟,個個品行都很好。

我們在一起走過許多地方,見識了許多事情,後來有一天,林尋藝的爹突然召他回去,我婉拒了其他幾個朋友的邀請,又開始了一個人在江湖闖蕩的日子。

也就是那時候,我遇見了一生的噩夢,大魔頭荊芥。

初遇荊芥的時候,他正坐在一艘畫舫上彈琴,琴聲很美,我听得陶醉了,沒注意自己正施展輕功在半空中,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畫舫上。

我急忙道歉,他琴案上的茶水被我撞翻,掏出手絹要給他擦淨的時候發現他的手受傷了,鬼使神差地,擦桌子的手絹就系到他手上去了。

「啊……對不起……」手絹髒了,我有些窘迫。

「真丑。」荊芥這麼說,卻並不打算把手絹還給我,他把手負在身後,我也取不了。

再次道歉後我連忙離開畫舫,接下來的日子我又在武林盟接了幾個懸賞,一路做任務拿賞金。

然後再次遇見荊芥,這次他好像遇見了麻煩,正被幾個無賴調戲,我也是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的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我想哪怕是最厲害的寫書人都無法描繪出他的臉,而那時候的我也只會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

當時我什麼也沒想,如果我能再慢上幾息的時間,應該就能看到荊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那幾個人斬殺當場,甚至連尸體也不會留下。

但我沒有。

我提劍上去,打跑了那幾個人,並且再次發現他的手上有傷口,于是貢獻了我的第二條手絹。

他請我吃了頓飯,我們互相交換了名字,但飯只吃到一半,我就看到了從街邊路過的林尋藝,滿心歡喜的我沒來及看荊芥的表情,匆忙給他打了聲招呼就跑去找林尋藝。

後來整整一年的時間,我都跟林尋藝待在一起,那時候我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這個男子了,堅定地認為世間再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入我的眼。

荊芥一直沒有出現過,我也沒料到,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就開啟了我的噩夢。

林尋藝在跟我分別的那段時間拿到了皈依劍法,詭譎的皈依劍法似乎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讓他立馬躋身一流高手行列。而他還給我帶來了一部幻影劍法,他說這跟皈依劍法有異曲同工之處。

我隱隱覺得,他是故意給我找的這套劍法,就好像我倆在修習同一套劍法一樣。

那一年天門山莊的莊主三十生辰,我倆都在受邀之列,我本不願去,因幾年前爹娘還曾撮合我跟天門莊主的好事。但林尋藝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倆便也去了。

誰也沒料到,天門莊主居然會跟魔教勾結,當天前去的幾百個武林同輩都遭到了毒手,我與林尋藝殺出重圍,卻又被荊芥追上。

荊芥打傷了林尋藝,讓我跟他走,我言辭激烈地拒絕了他,我從未想過,那樣一個看似溫暖美好的男子,竟然就是江湖上傳聞殺人如麻的大魔頭。

也就是從那天起,荊芥的名號傳遍了武林。他那天想要強行帶我走,被林尋藝拼死攔住,最後我倆雙雙墜崖,落盡崖下的深水中。而林尋藝身上的藏寶圖也被荊芥所奪。

林尋藝身受重傷昏迷,我照顧了他整整一個多月他才好轉過來,醒來過後他向我表明心跡,我也十分歡喜地同意了。

從崖下攀爬上來後我才知道,荊芥曾經大肆派人搜捕我們,搜捕不到就跑到了我家,沒問出我的下落後屠盡我家幾百口人,而林尋藝的門派也一夕之間從武林除名。

爹的背上中了十三劍,劍劍穿心,而娘被他護在身下,卻是震碎心脈自盡了。

我和林尋藝都成了孤兒,我們恨極了荊芥,卻奈何他不得,他的武功太高,武林盟派去圍攻魔教的幾批絕世高手都沒再回來。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我們都拼命地修煉武功,甚至糾集了一大批同樣身懷血仇的武林人士一起研制陣法。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好幾次我們圍殺荊芥不成,卻也安然無恙。

也就是那時候,武林中開始有了奇怪的聲音,他們說我們和荊芥是一伙的,里應外合來伺機屠殺武林同道。

甚至還有人說,武林盟已經在秘密制定滅殺我們的計劃。

那段時間,我們不敢再明目張膽露于人前,林尋藝曾問過我怕不怕,我說不怕,爹娘都沒了,我還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丟掉一條性命。

林尋藝听我那麼說,突然就紅了眼,他使勁抱著我,讓我發誓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要求死,不要丟下他一個人,我答應了他。

那一晚,我被荊芥抓走了。

荊芥把我囚禁起來,他找來很多好看的衣服和裙子,讓我穿給他看。他還給我彈琴,問我好不好听,他整日整夜地在我耳邊彈琴,我嚇得不敢睡覺,不敢吃飯。

他的手指彈得血肉淋灕,他說︰「我的手破了,給我包扎吧。」

我哭著求他放過我,或者求他殺了我。他卻變得暴躁憤怒,那段時間,他常常在我面前殺人。

有我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大人,也有小孩,甚至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親信。

他殺一個,便問我一次︰「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殺一個,便笑︰「你想離開我?我不準。」

殺一個,就把那人的眼珠子挖出來扔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地說︰「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從一開始哭著求他不要殺人,到後來說我願意留下來,再到罵他是魔頭,詛咒他去死,他都仿若未聞,好像那些叫我不要離開的話都是說給他自己听的。

在我快要崩潰到自殺的時候,林尋藝終于來了,他突破了重重阻礙,來到了我的身邊,把我救出那個人間煉獄。

他說荊芥暫時出去了,他趁機跑了進來。

我們跑出魔教後沒多久,就見到了荊芥,他正被一大批武林高手圍攻,他渾身是血,周圍也躺倒了無數人。

那一瞬間,我有種可怕的直覺——我所看見的血,沒有一滴是荊芥流出的。

荊芥的雙手都纏上了手絹,我認出那是我給他系過的兩條,手絹已經被血浸濕,他筆直地站著。

他的臉還很干淨,就像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臉那樣干淨,又溫暖又美好,漂亮得像是個觀音坐下的童子。

一絲一毫的污垢都玷污不了他。

他回頭看到了我,笑了笑,這個笑容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笑,好像是用盡了他一生的力氣,從靈魂里發出的笑,是輕松愜意的。

他說︰「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動手吧,趁我沒後悔之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近他的,我仿佛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林尋藝握住,他的手冰涼並且顫抖著,但又好像沒有。

我一步一步走向荊芥,他就一直看著我,他的眼楮太澄澈,清晰地映著我的樣子。

我滿臉疲憊,眼里是掩飾不住的驚恐,而他卻是笑著的。匕首送入他胸口的時候,我都能听見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從他的骨縫間擦過,一直抵入他的心髒。

那顆不知是黑還是紅的心髒。

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我幾乎都要懷疑匕首是否刺中了他。

我看著他緩緩倒下,他朝我伸手,在半空中又停下,最後垂在身側。

他張了張口,似乎要跟我說什麼,最終也什麼都沒說。

眼楮,始終沒有閉上。

我一下子癱軟在地,周遭似乎有誰在歡呼著,我倒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我知道那是林尋藝。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這一段噩夢一樣的人生,也終于宣告落幕。

後來的一年里,我每天每夜都在做噩夢,荊芥不是我第一個殺的人,他比那些武林盟通緝榜上的人更值得殺,但那些殺完後能拿到賞金的人,從未入過我的夢。

荊芥,卻常常在我夢中出現。

他渾身都很干淨,唯獨一雙手鮮血淋灕,他什麼也不說,就遠遠地看著我,然後一直微笑著,直到我從夢中驚醒。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明白過來。

荊芥他,或許並不是愛我。

他只是,太寂寞了。

但我仍舊無法原諒他所做的一切,而我也依舊在噩夢中難以解月兌。

直到有一天,一個年輕的女子找到了我,她雙腿都廢了,坐在木椅上被人抬著。

她讓我不要問她是誰,只問我想不想遺忘這段記憶,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說要遺忘。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但我也沒能忘掉那段記憶,關于荊芥,關于被滅的滿門。只是它們全都變成了很平淡的一切,就像是一本書上沉靜的文字,再也不能掀起我心中的任何漣漪,我能看到荊芥和我相遇,看到他屠殺我滿門,看到他渾身是血,看到他臨死都沒閉上的眼楮。

但就像看到別人的人生一樣,沒有絲毫的波瀾。

于是,我解月兌了。

林尋藝跟我求親,我欣然答應了他。

林尋藝是個很好的丈夫,他也身懷著滅門的悲痛,卻依舊能笑面對我。後來,我們育有一子一女,孩子們的天真和聰慧終于完全把我帶出了過去。

我又變回了最開始的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歲那年,一無所知又無憂無慮的自己。

好景不長,我偶然間發現了林尋藝跟別人的通信,其中便是西海域的豪氣雲天派掌門跟他最為密切,他在信中給霍雲天講訴自己的苦悶,講訴他無處宣泄的仇恨,講訴他背負的家族重擔。

我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是一個好妻子,就連最基本的分享憂愁,他都不願意讓我來做。

于是我開始明里暗里去查霍雲天,也是那時候,我猛然發現霍雲天居然是個女子。這樣一來,我所有的自責和悔恨都像是找到了發泄口。

我要合離!

我無法接受一個背叛的男子與我同床共枕,並且為自己居然被欺瞞多年而感到羞恥。

西海域,西海域!那是我跟他認識那年,他去的地方!他們到底有多少年的私情,誰也說不清!

然而在我準備找林尋藝合離的時候,我莫名暈倒了,醒來後,居然看見了娘。

我發現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了認識林尋藝之前。

也是這時候,我心底關于荊芥的情緒一下子涌上心頭,那些感慨統統拋之腦後,我腦中只想著一件事——

千!萬!不!要!遇!到!荊!芥!

重生之後我原本想賴在家里不走,爹娘卻跟前世一樣想讓我跟天門山莊的莊主結親,想到那個跟魔教勾結的天門莊主,我果斷選擇了出走。

誰知道特意挑的路居然還是會遇見林尋藝,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另一個神秘人居然就是荊芥,當時我還想過這樣一個英雄少年做俠侶也是不錯的。

現在我只想給那時候的自己狠狠一巴掌,幸好只是想想,沒做什麼後悔一生的事。

然後我便認識了許前輩,一場烏龍之後得知荊芥自小被她收養,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我私以為,現今如此討人喜歡的荊芥會變成那樣的大魔頭,肯定是跟許前輩有關,或許是許前輩前世的時候罹難,荊芥才會性情大變。

為了武林的安寧,也為了我自己不走上悲慘的道路,我決定跟隨許前輩,保護許前輩。我想憑借我前世的境遇,至少能規避許多危險。

卻沒想到,沒多久就跟著許前輩一起落入了魔教。

這時候的魔教還叫月神教,很聖潔的名字。

我進月神教的時候中了劇毒,听說是李順笙救了我。

李順笙這個名字實在是耳熟,我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他是在我小時候就已經被驚槐殺死了。

我發現比起林尋藝,李順笙似乎像是個真正的公子哥,他有著柔軟善良的內心,偏偏又裝成一副風流少年的模樣。總是仗著比我大上幾歲就教訓我,把我當個小丫頭。

或許是逆反心理作怪,他不愛我跟著,我就偏跟著。

後來似乎是習慣了,我也發現他每次出任務,都舍不得傷人,可那些人又偏會傷他,我總忍不住擋在他前頭。

每每回去,他便會替我療傷,上藥。

不知不覺間,我心里關于林尋藝、關于荊芥的記憶全都淡了,滿心滿眼都剩下這個叫李順笙的人。

就是他了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希望重來一次,我沒有再選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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