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靈等兩人等到此刻,急急地就走了。她家中還要守歲,能偷空出來,已經算得上是幫了大忙。
楚館主與楚音兩人過了一個有些落寞的年夜,等到過了子時,楚館主就對著竭力說話陪自己的楚音笑笑︰「時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去睡吧。女孩兒家早些睡,對身體好。」
楚音也看出了楚館主心事重重,並不勸說什麼,柔聲道︰「爹的關心,女兒知道了。爹您也早些睡。」說罷走出門去,回了自己的房間。
楚館主在那里呆坐了一會兒,外面小廝輕輕地走動,叫著楚先生。看到楚館主抬頭,立刻露出笑臉︰「先生,可要安歇?熱水已經備下了,床鋪也都收拾好了。」
楚館主輕輕點頭,夜里躺在床上,鼻尖是細密清香,細細分辨,里面好幾種名貴的香品。身下是皮褥子,身上是絲被,帳外留著的一盞燈至今不曾熄滅,可透過厚厚的帳子,也就只剩下點點微光,完全不影響入睡。
他忽而就重重地嘆起來,帶來這一切的楚音,到底是什麼身份?
第二日一早起來,卻在院子里看見一個不屬于這里的人。長身玉立的公子站在院子當中,仰頭看著早已繁華落盡的樹木,廊下的燈籠輕輕搖擺,他身邊似乎在放光。
楚館主呆呆地看了他片刻,對方若有所覺立刻回過頭來,正和楚館主目光相對。
對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那雙眼楮清澈明亮,又充滿了勃勃生氣,看得讓人情不自禁心生好感。見到楚館主,對方微微一笑,大步向楚館主走來,玄色衣衫在風中擺動。「見過楚先生,」走到近前,楚館主發現他的衣服上似乎有著暗紋,卻看不太清楚,正在努力辨認,耳邊卻听到對方這樣說,「今日冒昧拜訪,還請楚先生見諒。楚先生新年大吉,萬事如意。」
這個時候,楚館主終于看清楚,對方衣服上的暗紋,似乎是一條龍。
龍?
他抬眼正與那人對視,落入一雙笑微微的眼中。楚館主愣了一下,迷惑問道︰「新年大吉,萬事如意。未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
對方笑道︰「在下姓于,名青。楚先生叫我小于就好。」
于青。到好似一個女孩子的名字,楚館主想著,抬手拱了拱,「老朽楚修,想來于公子已經知道了。」
于青微微頷首,不好意思地笑︰「楚先生休要生氣,是我問過了飛靈郡主,方才冒昧上門的。原本,也沒有大年初一上門的習俗。」
楚修忍住了想要說「你還知道」的想法,道︰「上門是客,于公子請進吧。」說著將他往廳內帶。門口早就等在那里的小廝立刻上前,輕快地說一聲新年好,將兩人帶到屋內去。
兩人一進門,就看到桌上擺著的早膳,于青閃過一陣尷尬之色。他只顧著過來,卻來得太早,先是在院子里空等,如今總算見到了人,卻忘記了人家尚未吃過早飯。
楚修哈哈一笑︰「于公子可曾用過早飯了?」他猶豫了片刻,問︰「若是不曾,留下來陪老朽一同用一頓如何?」
于青耳尖微紅,矜持地點頭答應下來。
桌上的早膳倒是飛靈郡主府上廚子的手臂,看起來飛靈對這邊也算是真心,自己不過一說,就將自己得用的廚子派過來了。
提起筷子,他遲疑地問︰「楚先生,不知道……阿音她……」
楚修早有猜測,此時听他問起,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微微一笑,楚修道︰「小女在旁的院子,昨日她守歲良久,如今只怕還在睡呢。」
于青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沉默地與楚修一同開始進攻起桌上的飯菜來。
楚修暗自看去只覺得這少年一舉一動都格外行雲流水,看上去就是有教養的人家出來的孩子。想到他稱呼昨夜那婦人為飛靈郡主,心中莫名地越發焦灼起來。
于青顯然是很想在這里等到楚音的,可是沒過多久,就有人在外面焦急地探頭探腦,見到于青了,臉上的焦灼之色絲毫不掩飾。于青無視了那人三兩回,終于是無視不下去了,不得不與楚修告辭。
楚修送走了他,回頭想想方才那短暫的見面,略有些心事重重。見到于青之後,他卻又立刻露出了笑臉來︰「音兒,方才我听說,昨兒那夫人……是朝廷親封的飛靈郡主?」
楚音一愣,隨即想到這里也是飛靈名下的莊子,有人說起飛靈郡主也是再正常不過。
她一直不想與楚修明確說起這些,也是因為一直逃避,可如今……逃不過去了吧。
咬牙在楚修對面跪了下來,楚音道︰「還請爹先原諒我。」楚修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去扶︰「我何曾怪過你,如今也不過是想問個清楚。」他將阿音拉了起來,嘆道︰「如今我亦跟著你背井離鄉,你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罷了,如今再來說什麼怪不怪的,也沒什麼意思不是?」
看著楚音眼眶微紅的模樣,他有些笨拙地伸手取了帕子想要給楚音擦一擦,後者一笑,自己接了帕子,在臉上略微沾了沾,伸手扶了楚修坐下︰「爹您先坐,我慢慢給您說。」
事情似乎要從頭說起,所以等到楚音漫長的故事說完,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小廝已經在門口問,午膳要擺在什麼地放了。
楚修一臉神色莫名,良久之後輕嘆︰「你也是個苦命孩子。」楚音笑道︰「如今卻覺得,自己還算幸運。」
「至少當初能從冷宮出來,也沒在宮里頭莫名其妙送了性命。」她說,「就算是……也有人幫了我。」
楚修嘆道︰「也是你的運道。只是如今,不得不回了京城,又有什麼打算?」
「爹呢?」楚音問,「我的日子如何,已經是有打算了,爹準備過什麼樣的日子?」
「你話中之意,難道是不準備與我一同過日子了?」楚修問,「爹還想著,日後找了好人家,將你嫁出去,爹這輩子也算不虛此行。如今你這樣說,是不是另有打算?」
楚音低頭道︰「爹不是猜到了嗎?」她笑微微的,聲音是平靜的,說出的話卻很是哀傷,「原本以前姑姑們說,我這樣的相貌,在外面沒有相應的架勢,只會給家里頭帶來麻煩。當初我還不相信,如今,卻不得不信了。」
「就算是為了不連累爹,我也不能這樣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過日子。」她抬眼看著楚修,嘆道︰「爹爹也是受了我的苦,才被迫背井離鄉。今年過年,我們都沒有叫上娘,娘一個人想必也覺得寂寞吧……」她笑起來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更加容光四射。
可楚修盯著阿音,仿佛整個時候才意識道,自家女兒是個漂亮得過分的女孩兒。
他輕輕地彈了彈阿音的額頭︰「你這丫頭啊……心事就是太重了。我是你爹,她是你娘,就算是受了你連累,又能說你什麼不成?」忽而想起阿音說自己原本是有生父生母的,不由又問了一句,「你原本的父母……」
「我已經不記得了。」阿音淡淡地說,「若是有朝一日他們找上門來,我大概也沒什麼印象。您方才說不能說我什麼,可我心里面自己過不去。對我來說,家人因為我受了連累,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法子原諒我自己的。」
她微微地笑︰「而且……宮里頭的日子,對我來說,才更熟悉。」
她在說謊。
楚修很清晰地辨認出了這一點,可是對上楚音笑微微的臉,再多的話都說不出來。最後,他重重地一嘆︰「你是個有主意的。吃飯吧,時候也不早了。今兒還過年了,可不能讓你餓肚子。」
他起身負手,叫一聲候在門口的小廝,讓他擺飯。小廝飛快地應了,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楚音看著楚修的背影,他的身形已經沒有那麼挺拔,充滿了頹喪的意味。
她意識到,自己的堅持大約是讓他心上受傷了,可楚音覺得,自己不能後悔。從向飛靈求援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沒法回頭了。
她將再度回到他身邊。
飛靈是在正月初八的時候,才再次見到了楚音。
在這個莊子里待了這幾日,她周身的風塵僕僕已經消失無蹤,換上了新衣之後,更增添幾分嬌媚。飛靈到的時候,她正坐在廊下閑閑捧了茶杯看外面落雪紛飛,一派悠閑景象。
見到飛靈,她笑眯眯地起身迎接,剛剛屈膝行了一個禮,就被飛靈扶了起來。
「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看了楚音一眼,她牽了楚音的手去屋內,「你手都涼了,這種天氣還在外面坐著,連身子都不顧了嗎?」
楚音笑道︰「沒事,我自有分寸。如今你該正是忙的時候,怎麼就過來了?」
飛靈嘆道︰「有人記掛著你,私下里給我傳了信過來,讓我過來看看你,看看你可有什麼缺的。真是的,在我這里呆著,難道還怕我欺負了你,讓你缺衣少食不成?」
「當然不會。」楚音誠懇地說,「你待我,再好不過。」
飛靈笑眯眯地捏了捏楚音的臉頰,「日後……你是怎麼打算的?」她的語氣嚴肅起來,「你準備,以什麼樣的身份,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