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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三十八章 噩耗(五)

沈氏在閣子里頭又呆了一會兒,她卻沒料到徐瓔珂與劉豐分手之後, 劉豐卻沒有走, 而是繞回了閣子外頭等著她出來才離開。

撞見了這樣的事情, 她心中只覺得惴惴不安, 婆婆徐氏常年在長安, 雖然住在祖宅,但每月逢五遇十的,她總是要帶著兒女去請安的,時間久了自然也就對養在徐氏身邊的徐家旁支小娘子熟悉起來。

最開始她還跟著嫂子提過,但嫂子卻說她相信元昭, 且姬家從來就又男子四十方可納妾的說法,他們常年在晉州並不能日日夜夜照料母親, 婆婆一個人身邊養個小娘子也算是解悶了, 只等著小娘子到了年紀便替她尋一門婚事嫁出去, 左右也就是一副嫁妝的事兒。

前些日子徐瓔珂被送回了徐家,她原以為是因著兄長逝世,怕耽擱了小娘子婚配,如今瞧來只怕別有隱情。

只是打死老鼠卻怕傷了玉瓶, 不說旁的, 徐瓔珂在徐氏跟前養了許久斷然沒有上門給人做妾的道理,而如今她的女兒妙妙正是相看的年紀,若是傳出去徐瓔珂與劉家郎君有私,旁人縱然指責徐瓔珂放肆可難免有人會牽連到姬妙身上。

沈氏越想便越是發愁,她年輕的時候能狀告夏侯家自然也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可做了母親,卻怎麼也舍不得女兒走自己當年的道路,只恨不得能替她吃了這時間所有的苦楚,她便日日笑口常開,無憂無慮。

沈氏到底是關心則亂,這樣一想面上都帶出幾分愁緒來,席宴上人多倒沒幾人注意到,偏偏劉豐走了卻命一個丫鬟暗中盯著她,只恐她將此事泄露了出去。

再說劉豐這頭,直到丫頭盯著沈氏出了門來回報,他才微微松了口氣,只要對方今日沒有當場將此事掀開,便還有轉圜的余地。

旁的不說,他自認不是什麼好人,娶夏侯元娘便一心一意對她好,自然擔憂此時教夏侯元娘听見了心頭難過。比之父親,他更親近岳父夏侯瑁,甚至夏侯家謀反的事情他知道,連黑鍋丟給姬家他亦是參與其中,他不否認九姓世家的確有值得人推崇的地方,可就是這些以九姓人家為代表的世族勛貴佔據了太多的東西。

在他年幼之時,父親還是翰林院的小吏,一家人擠在一個小小的院子里頭,他跟著父親憑幾學書,夜里燒著白蠟苦讀,那白蠟燒的不足嬰孩小指粗細卻仍舊愛惜,而在書院里頭,一個諸葛家旁系的子弟在家里頭卻夜夜點著數不清的蠟燭,仿若白晝,而那個同窗論學識、論刻苦,竟是沒有一樣及得上他。

後來,父親外任平州,他跟著一道入了淮山書院讀書,書院里頭分成了天、地、玄、黃四等,東秦取士分推舉與科舉兩種,從最初到了吸納子啊,科舉越發重要,而科舉所設考試為四等,童生、鄉試、會試、殿試,正好與書院天地玄黃對應。

劉豐當年是過了童生試的,是以到了書院便分在玄字一級,又根據學生人數以十天干定下班次,同窗的小郎君里多是世家出身,偏有一個小郎君,喚作荀蘭,出身最是貧寒,父親早逝,母親以織布為生,他原本是謝家第八房謝翊莊子上的佃戶,卻生了七竅玲瓏心,自幼讀書便十分有天賦。

劉豐那時候都十歲了,可荀蘭才是個七歲的孩子,六歲便過了童生試,生的又瘦瘦小小,連淮山書院的束脩都交不起,還是師長瞧著他可憐又見他學業優異才免了他的束脩。

彼時他們玄字一級的弟子通傳統共八十多人,荀蘭回回歲考都是頭名,且他白日里上課中午午休、下午散學都要到田間地頭跟他娘親一道做農活。

六年前,他們往平州州府汴京考鄉試,家境好的提前兩三個月定下住處的也有,偏偏荀蘭考試前一日才乘船到了汴京,搭乘得還是最便宜的客船,劉豐听家中僕役講過,一個船艙里頭都是大通鋪,挨挨擠擠住了二三十個郎君,臭氣燻天,可是價格也十足便宜,一來一往百里途程只用五個銅板。

就這樣荀蘭奪了那一年的亞元,排名第二,第一的正是如今的晉州刺史平陵御,可那時候平陵御都十五歲比荀蘭大了整整六歲。

再之後他跟著父親回長安,荀蘭留在平州,三年後長安會試他沒有瞧見荀蘭,會試過後,問了同行的師兄弟才說三年前鄉試不久,他的母親便過世了,他送母親回青州,卻恰巧遇見青州流寇爆發,竟是死在亂軍中,得知摯友亡故,劉豐大病一場。

他忙跟父親打听,才曉得當年朝廷追責,州牧諸葛明月本該貶為白身,發配越州,可偏偏諸葛家在當中轉圜,他只是罰俸三年平降一級,州牧還在他身上,直到那個時候劉豐就明白若是世家不除,只怕這天下的官位便不可能真正能者居之,不知道還有多少聰慧絕倫如荀蘭這樣的寒門子會因此丟掉性命。

他質問父親,諸葛明月此人無能,為何不令能者取而代之?父親卻告訴他,這天下說是聖人的天下,不若說是九姓人家與之共治罷了,一州州牧、刺史,必然有一個是九姓之人,且九姓之間並非無齟齬,但在這一條上卻分外有默契,便是驚才絕艷如林清,聖人多年來想令他為宰輔,不一樣只能在御史台做正三品的御史大夫麼。

也因此等他娶了夏侯元娘,又無意中知曉了夏侯家與北魏串聯謀反,將黑鍋背在姬家身上,他便主動請言令人喬莊成姬凜的模樣,特地在定北鎮讓那個叫農家的小娘子瞧見,又由她引得更多農人知曉有人謀反,他雖然讀書只能算是中上,但他卻有一手絕技,只要瞧見旁人的字跡他便能夠臨摹出來。

他曉得定北鎮的居民十分信任當地的秀才元茂,他便命人偷了他的書本來,仔細瞧了半日便臨摹了一封新的,又才讓人滅了口,那個時候他心頭不是不難過,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要想要絆倒這些世家勛貴這樣的龐然大物,必然就會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這些鄉民都寫了血書之後,他才派人追擊他們,暗中只留下那一老一小,令他們逃出晉州,往長安告御狀。

當他埋在姬家的探子說徐瓔珂被遣送回家的時候,他便曉得這是一個絕妙的機會。縱然他憎恨九姓世家卻也不得不承認姬凜絕非尋常人可比,徐瓔珂見了姬凜,一般的郎君定然入不了她的眼,是以左右尋思他最終還是決定自己上門與徐瓔珂結識,只等著作為證人將姬家置之死地。

而岳父那頭卻早早便跟陳家家主陳箴聯系上,陳箴與他們一道想搬到姬家。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陳箴竟然選擇與流寇聯手,先是將姬凜的行蹤泄露給範棗,後者他雖然並未親眼見過,卻也曉得能在姬凜手下逃月兌,足當得其梟雄之名;而後在長安趁著姬燦心神不寧,約著他出來打獵,借機在馬兒的草料中下了打量的斷腸草,果然姬燦墮馬身亡,姬家都被扣上了謀反的罪名,陳箴則丟下了他的結發夫人並兩個郎君自己回蜀州去了。

——可就是這樣聖人竟然也相信了姬家清白!

不得已徐瓔珂那條線竟是沒什麼用了,而近日與之相見,他原本想著的是教她知難而退了,可鬼使神差的他卻想著要見見她。

當真見了面瞧著徐瓔珂流淚了,雖然心中鄙夷對方一個未出閣的娘子竟是看著一個小郎君都走不動路,但美人垂淚總是令人心軟的,他一時又覺得有幾分對不住對方,月兌口而出的卻是越發不靠譜的話,像徐瓔珂這等嬌養著的小娘子只怕也是吃不得苦的,自己提出私奔,想必對方定然會拒絕,但他隱隱又覺得,能做出自己擇婿這樣大膽的事情的娘子,指不定就允諾了,好在門口剛好有丫鬟尋人打斷了,他不知怎的心底反倒舒了一口氣。

只是越是這樣他只覺得越發跟徐家娘子牽扯不清,想到嬌妻幼子,心中不由生出微微愧疚來,但他性子縝密,等徐瓔珂走了,他又繞回原地等了一會兒,若是那閣子中美人自然是最好,若是有人,他必然是不能夠教這樣的消息傳出去的,無論如何,到底是他招惹徐瓔珂在前,總不能令對方壞了名聲。

果不其然,他等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果然瞧見沈氏從里頭出來。他與徐瓔珂說話的時候因著想著四下無人並未壓低聲音,這一回,少不得要除掉對方了,好在自己在姬家還是埋著一個釘子,如今再是可惜也不得不暴露了,剛好前段日子姬家出事,而如今北魏兵馬南下,夏侯家通敵的事情是瞞不住姬家的,倒是可以借機偽造遺書,只是沈氏到底是女子,往日並未有筆墨流傳在外頭,如今時間緊急少不了他要親自往姬家一趟。

等到夜里,四下都安靜了,他才命岳父給的死士帶著他一道往姬宅去了,一路模黑,等他到的時候沈氏已經沒了氣息,他便借著燭火微微的光,將沈氏生前的筆墨翻出來,認認真真瞧了許多遍,跟著便描摹了一封絕筆信,等到三更天才寫完了信,又順手取走了放在梳妝台里的一小錠金子,做好遮掩,帶著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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