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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三十八章 噩耗(二)

這頭姬冽打馬在前,他心急如焚, 更是一路疾馳, 等到了家里, 才發現連府邸外頭掛著的彩繪牡丹絹紗四方宮燈都已經換下來了, 正有小廝架了梯子將白事燈籠換上去, 見他過來忙作揖行禮,一面說著淚珠子就從眼眶里滾落下來,「公子可回來了,夫人,夫人……」

「阿爹在何處?」姬冽到了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了。

「今日十五大朝會, 郎君還沒回來,已經使湛盧去報信了。」一時管家呂亭先迎上來, 他已經換了一身素服, 雙目紅腫, 鮮見是才哭過一場。

「阿妙呢?」他一面往宅子里頭走,一面問詢,時人素來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姬冽雖然在國子監讀書, 但于喪事上還當真不算清楚, 只是一路過來見下人規整,心知該是妹妹姬妙的手段了。

「娘子在後頭抱廈里頭理事,已經與珊瑚一道替夫人梳頭穿衣過了,如今正帶著娘子們將軒明堂收拾出來,給夫人做停靈的地方。」呂亭說道此處竟是哽咽不止,「至于往各處報喪的、去欽天監請日子的都安排過去了。」

早在他入府的時候便有小廝開了庫房取了喪服,這時姬冽就在一旁的花廳里頭換了衣裳,將身上的配飾摘得干干淨淨,又換了輕巧的銀冠,才往軒明堂去。

軒明堂里帷幔,紙錢,金銀錠子等一應俱全,人員往來,各種事情湊在一起,卻顯得井井有條。姬冽到此先請了一炷香祭過,又才繞道帳幔後頭隔著點著的燈看了一眼母親的遺容,登時便想大哭一場,但他到底記得如今阿爹還未回來,少不了要他先立起來,是以匆匆朝著沈氏定寢處磕了三個頭,便欲去尋姬妙,一時又不知道妹妹在何處,便叫住一個小丫鬟,才曉得妹妹就在旁邊的花廳里頭理事。

軒明堂東面的小花廳不大,靠著背面窗下設著高腳坐榻,冬日里天氣寒冷在榻上鋪了白色的羊絨氈子,且花廳里頭並未裝地龍,只是在房屋四角點了炭盆,姬妙一身縞素跪坐在榻上,長發梳了一個百合髻,連系發的紅繩都換成了白色的布條,又插了幾根如意雲紋的銀簪子,便是連耳環都換成了玉雕的薔薇花。

而在她跟前則擺著一條紫檀木的長案,案上擺著各式的對牌,眾多婆子,丫鬟往來請示,見他過來一個個忙叉手行禮,避讓開來。

「阿妙。」兄妹兩個一見面,話音剛落,便雙雙落下淚來。

「哥哥。」今日一早姬妙起來去給沈氏請安,等到了門口卻見幾個婆子搬了繡墩坐在廊下描花樣子,說是還未听見母親起來喚她們的聲音,她心里頭覺得蹊蹺。問了跟隨的幾個丫頭只曉得昨日母親去了劉尚書府上賞梅花,昨日回來面色有幾分不大好,想來是心頭存了事睡得不安穩。

因著這幾日她初潮來了她並未跟著母親一道,她身邊又沒有跟著嬤嬤,是以母親將珊瑚暫時派到她身邊,如此忐忑著渡過了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時刻,她等到今日身上干淨了才來跟母親請安,卻吃了個閉門羹,但她也知道母親最是克己之人,便是往日里年節上下累得狠了,也不曾在早上晚起,如此又立在門口等了一刻鐘,眼瞧著都過了辰時還沒有動靜,她也忍不住了,又跟著珊瑚商量了一番,是否是母親病了,無力召喚下人,是以喚了身材粗壯的粗實婆子將房門撞開。

她還沒來得及進入內室,便一眼望見放在梳妝台上的信,打開粗粗的晃一眼,卻是沈氏的絕筆,只說因著二十多年前與夏侯玳和離,致使姬家與夏侯家生出齟齬,又因為和離狀告夏侯玳,致使夏侯家數個小娘子、小郎君婚事不順暢,而二十多年後又因此給姬家招禍,害得姬家差點兒蒙受不白之冤。她身為姬家的媳婦,不僅不能為姬家添彩反而使得姬家平地里生出許多風波,如此辜負了姬焰一腔真心,越想越覺得愧疚,索性吞金自殺了。

姬妙一瞧,便覺得心跳如雷,登時順手將信收在懷中,便入了內室,轉過屏風,才瞧著沈氏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平躺在床榻上,身體都涼了。

那一瞬間,姬妙只覺得整個人仿佛被淹沒在冰水中,徹骨的冷意教她連舌頭仿佛都凍僵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在今日之前她以為自己是整個長安城最幸福的小娘子,母親嚴厲,父親溫柔,兄長有求必應,且邁過成長的一關,正是準備出閣的時候,便是前些日子姬家老宅被囚,父親在書房中長吁短嘆的時候她仍舊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娘子,而隨後姬家清白傳來,堂兄姬凜任晉州州牧又得了二品護國將軍的爵位,她以為籠罩在他們家人頭上的烏雲終于散去了,卻沒想到在她最開心的時候便遭受了最痛心的結果。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是否是母親在跟她開玩笑,她甚至想要湊上去抓著母親的袖子撒嬌,乞求她快醒來,不要一直睡下去,令她覺得害怕了,可是閉了眼楮再次睜開,母親仍舊還是冷冰冰的躺著,連笑都顯得吝嗇,而這個時候父親在朝堂上,兄長一早去了城郊,偌大的姬宅只有她一個人能支撐著,那個時候她就跟自己說如果連她都慌了,整個宅子也就亂了,她是母親精心教養出來的,當年她的母親能行天下半數女子不能之事,如今她也可以。

因此她先命珊瑚尋來府邸上以往辦過白事時候的記錄,又問詢了幾個積年的婆子,一步一步按著舊俗開始行動起來,東秦喪葬各地不同,她也只能按著大方向先布置,若是有不清晰的還能拖延著的便先擱著。等給母親換了衣裳,她便打發珊瑚往姬家祖宅報信,一面叮囑珊瑚請伯娘派一個熟悉的嬤嬤過來幫助,對方如今懷孕在身,不可驚動,同時考慮到祖母上了年紀,還是先要隱瞞著。

瞧著珊瑚走了,她則命管家取了對牌,自己在軒明堂里理事,往日里跟在母親身邊主持中饋,凡事有母親彈壓著,事事流轉都很順暢,而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難免有心大的奴婢欺她年幼,她也就板著臉,命管家傳了護院來,徑直拖到院子里頭打板子,總算是殺雞儆猴再不敢有人小覷她,可她自己知道外表下頭一顆心空落落飄在半空中,甚至她還听著有下人議論她,說是二娘子恐怕素日里對夫人懷著怨憤,要不然就是個天生冷心冷肺的,否則為何親娘死了連眼淚都不掉的。

如今瞧著兄長過來,她卻再也忍不住,當即撲入姬冽懷中,失聲痛哭。

「阿妙,我瞧著你做的很好。」伸手模了模妹妹柔軟的頭發,姬冽只恨自己方才為什麼不跑快些,竟讓妙娘,他從小捧在手心上的妹妹一個人支撐了半日!

姬妙出生的時候姬冽已經六歲了。他五歲開始進學,有一日下了學回來,回了內院,便瞧見丫鬟小廝便是連掃地的婆子都喜笑顏開的,他初時還覺得奇怪,撲入母親懷中的時候卻被父親從中間隔著了。他記得那時候父親蹲下來認認真真跟他說,自進學了他便是大人了,不可再如往日一樣莽撞,且如今他們家又要添一個新口,他要做兄長了。那時他就一個勁兒的追問父親在阿娘肚子里頭呆著的女圭女圭是個小郎還是小娘子,姬焰便忽悠他,這都是看他這個做哥哥誠心祈禱的程度了,若是他想要妹妹自此便要穩重,不可太過跳月兌,否則妹妹膽子小便只能是弟弟了。

那時他同窗的一個好友剛好得了一個妹妹,白日的時候他們上門朝賀,他跟在同窗旁邊偷偷瞧了瞧,竟是個又香又軟的小女娃,從那時候開始他也就想要一個妹妹。

而如今眼見著願望有可能實現,姬冽別提有多興奮了,但他牢記著父親的話,從那日開始便學著堂哥做個穩重的郎君,如此日日夜夜期待著。

母親生產的時候,他跟著父親一道等在產房外頭,家里的老僕說他還小不可以看,但他掙扎著要留下來,一是擔心母親定要親眼看著才放心,二則他擔心如今人來人往的,若是妹妹被嚇著了不出來怎麼辦?在過去他每日做完了功課必然對這母親的肚子說上許久的話,想必妹妹也熟悉了他的聲音、他的氣息,如今他就站在離母親最近的位子,想必妹妹能感受到也就不覺得害怕了。

姬焰是個不拘于禮法的人又如何會在意姬冽是走是留,他自己都恨不得能沖入產房中守著沈氏,又瞧著兒子不害怕,也就伸出手握住他,父子兩個肩並肩立在產房外頭,從最開焦頭爛額等到一雙腳站的都失去了知覺。

第二日清晨,當朝陽沖破了雲霞,院子里的白玉蘭花在一夜之間全部開放,他們終于听到了產房中傳來的嬰兒啼哭聲,又等了須臾接生得嬤嬤抱著一個孩子出來,他和父親忙不迭的迎上去,他墊著腳扒著襁褓看到了一個全身紅通通皺巴巴的嬰兒,跟他想象中白白胖胖又香又軟的妹妹一點兒都不一樣,可那時候他只有一個想法——雖然妹妹生的不好看,可也是他姬冽的妹妹,他必然要護著她,不令她受一點兒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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