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戚相思跟著溫太醫入宮,進了希宜宮內直接由宮人帶去後殿,譽王被安排在此養病。
戚相思進屋時沈貴妃並不在,溫太醫帶他們進屋,譽王醒著,看到跟在溫太醫身後進來的戚相思時神色微定了下。
「臣還有一事,還請殿下告知。」溫太醫把脈後,仔細檢查了手臂上的傷,「殿下中箭之後可還有用左手臂揮力。」
嚴從煜瞥了眼站在溫太醫身旁默不作聲一副認真樣的戚相思,淡淡的嗯了聲。
溫太醫心中有底,再問︰「揮力有多大?」
過了會兒才听溫太醫才听譽王爺回答︰「猶如舉百斤鼎。」
溫太醫一怔,這就是兩碼子事了啊,帶著箭傷還這麼用手臂,沒廢已經不錯了,難怪他和陸太醫開的藥成效如此慢,都沒下到點子上。
不過問清楚了溫太醫也有了數,讓傅容寫下病例,按著這再開方子。
沈貴妃不在,後殿這兒氣氛也沒前幾日這麼緊張,溫太醫將藥方遞給候在外面的宮女,譽王這幾日的藥都是在希宜宮內煎煮的,連藥都是沈貴妃派人去取。
「臣告退。」溫太醫帶著戚相思和傅容走出屋子,這時走廊那兒沈貴妃貼身的蘇嬤嬤過來了,看到溫太醫要離開,蘇嬤嬤笑呵呵的問他,「娘娘今日小恙,就沒過來,還得勞煩溫太醫去前頭稟報了。」
「娘娘身子有恙,可叫了太醫?」
「老毛病了,也是這陣子擔心譽王殿下累的。」蘇嬤嬤看起來也不緊張,朝著戚相思那兒看去,「這就是溫太醫的學生吧。」
「是。」
「那她留下照顧殿下,溫太醫和傅太醫與老奴走一趟,娘娘今天沒有過來,已經等急了。」蘇嬤嬤三言兩語把話說完,溫太醫話都來不及和戚相思吩咐。
幸虧來之前溫太醫囑咐過她,戚相思看蘇嬤嬤帶著老師和師兄走了,在門口踟躕了一下,轉而要進內屋,內屋傳來了悶沉的聲音︰「出去!」
不多時,戚相思看到個宮女匆匆出來,撞上戚相思也沒露出什麼神情,反而是笑眯眯的看著她︰齊醫女是吧,快進去吧,我去抬水,你去給殿下擦子。」
說罷,這宮女招呼著人直接出去了。
這時戚相思已經跨進內屋了,抬起頭,和嚴從煜對上視線,也不知道他听見沒有,她卻鬧了個渾身不自在。
可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原本心里就擔心他的情況,走進去後見屋里沒人,福習慣的抬手在他額頭上輕輕貼了下,還有些熱度。
嚴從煜一直在看她,看著她試體溫,看著她倒水,看著她走過來,戚相思把杯子往他右手一塞︰「你看什麼。」
「你來做什麼。」
「老師讓我來照顧你。」戚相思癟了癟嘴,剛剛不是還呵斥宮女,怎麼她進來就不凶了,難不成照顧出癮了?
嚴從煜把她的小動作收入眼底,握著杯子沒有動,戚相思很快反應過來,催他快把水喝了︰「餓不餓?」
嚴從煜還是沒喝︰「怎麼不留在齊家。」
「我又沒受傷。」她早就好了,就是太餓太累,「倒是小王爺您,手臂的傷怎麼不和太醫說,這與開藥關系很大,難怪你好的這麼慢。」
嚴從煜沒有回答她,好的慢早晚會好,太醫院那群人又不是傻子,倒是她,溫太醫怎麼會忽然讓她一個剛進內教習的學生來照顧,再怎麼為了方便也該從安樂堂里挑人過來。
片刻嚴從煜就想通了,這是母妃的主意。
「你回去。」
話說完戚相思從他手里拿過杯子,直接湊到了他的嘴邊,嚴從煜抬眸看她,嘴唇微張,不知道為何,戚相思開始有了緊張感。
這樣喂水也不是第一次,在越河時他為了救她染了疫病,她照顧了他好幾天,也扶著他喂過水;山洞內那兩日,她不止一次拿著帕子給他喂水。
可怎麼這一回會覺得特別怪異。
距離有些近,他看人的眼神總帶著緊迫,令人無處遁形,戚相思見半杯水喝完了,忙收回手,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看起來臉色鎮定的很,實際上她放在床沿的另一只手快把袖子捏破了。
屋子里的暖盆是不是燒的太熱了,戚相思趁著放杯子的空隙從窗邊經過,長長舒了一口氣,她不緊張,她一點都不緊張。
這時剛剛出去的宮女回來了,端著水盆子進來,把東西往桌上一擱,看著戚相思笑的溫和︰「齊醫女,我們也不懂,萬一傷著殿下就不好了,還是要麻煩你替殿下擦一子,殿下不喜屋子里太多人,我先出去,要換水了叫我。」
戚相思看著這盆子冒著熱氣的水發怔,繼而,她的臉開始發紅。
良久,戚相思拿起擱在一旁的布巾浸濕在水里,轉身看嚴從煜,沒等她說什麼,嚴從煜喊了聲︰「來人。」
外面候著的宮女忙推門進來︰「王爺您有何吩咐。」
嚴從煜沉著臉眼底有怒意︰「叫陸勤過來。」
就算是有貴妃娘娘的吩咐,看到譽王爺如此,宮女還是怕的,她朝著站在門口的另一個宮女看去,後者點了點頭,這邊這個忙答應︰「是,奴婢這就是去請陸大人過來。」
戚相思松了一口氣,伸手把水盆端出去,沒多久陸勤就來了。
站在屏風外,直到陸勤說了聲好了,戚相思出來時小王爺已經換好了內襯,她這才坐下給他換藥。
解下原來裹著的紗布,戚相思看著紅腫的傷口不說話,從陸勤手中接過碾磨成泥的藥,鋪在傷口上,再拿紗布一圈圈繞上,從肩膀上環繞過固定,最後才輕輕囑咐︰「這手臂不能再動了。」
喝了藥,嚴從煜躺下休息,戚相思跟著陸勤走到屋外,陸勤得出宮去,他十分誠摯的拜托戚相思︰「齊姑娘,王爺就拜托您照顧了。」
「你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王爺的。」不論從哪一點出發,她都得照顧好他啊,比他拜托的更盡心。
陸勤眼神微閃,想了想還是覺得非說不可︰「齊姑娘,王爺為了救您掉下懸崖的事,貴妃娘娘並不知道。」
戚相思捏著拳頭,抿嘴︰「那箭傷的事。」
「王爺也沒說。」
這廂沈貴妃的寢殿內,之前在後殿的宮女湊在沈貴妃耳畔輕輕說著話,半響,沈貴妃臉上逐露了笑意︰「可真?」
宮女月眉恭敬道︰「千真萬確,月齡把水端進去之後出來,過了一會兒王爺在屋內喊了,看樣子是動了怒,月齡就去把陸大人請了過來,換衣服時齊姑娘就在屏風後頭,好了後就給王爺換藥了。」
沈貴妃臉上的笑意洋溢開來︰「煜兒惱羞成怒了。」
當娘的這麼試探兒子,沈貴妃還覺得特別高興,她生的兒子什麼脾氣她還能不清楚,能讓人給他喂水?怕是走近一些都會被趕出去。
沈貴妃笑著往後靠︰「還有呢。」
「王爺還與她說了好些話。」
「哦?」
在戚相思看來已經不能再寡言少語的小王爺,在宮女眼中,那已經是很多話了,平時王爺來希宜宮,除了和貴妃娘娘有話之外,和她們半句話都說不上。
沈貴妃听著,越發覺得這一步走的對極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稟報聲,皇上來了。
沈貴妃忙起身過去迎,笑看著門口出現的身影︰「皇上您來啦,月眉快去,把煲著的湯拿來,這會兒正好喝。」
皇上樂呵呵的看著她︰「你這是料準了朕要過來。」
「看陛下您說的,臣妾啊想著您,念著您來呢,這不一直備著,心想您什麼時候過來都能喝。」沈貴妃笑靨著迎他到了榻前坐下,月眉已經把湯端過來了,是皇上平日里愛喝的,也是沈貴妃學了很久才抓準味兒。
「還是愛妃懂朕。」皇上端起碗喝了口,拉起她的手輕輕模了模,「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譽王是臣妾的孩子,臣妾心疼他都來不及,如何會覺得辛苦呢。」沈貴妃笑著,臉上眼底還滿滿都是對兒子的疼惜,「幸虧救的及時,否則臣妾都不敢想,在那天寒地凍的山峭上,他還能活多久。」
說罷,沈貴妃的眼底隱隱有淚。
皇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眼下安安穩穩回來了就好。」
「皇上,這都是第二回了,煜兒在這生死邊緣徘徊,臣妾這做娘親的卻幫不了他,唯有請皇上您做主,這次的事一定要還煜兒一個公道啊。」沈貴妃的眼淚和話語是同時的,在後宮中,哭也是一種技能,沈貴妃把那想哭又努力克制,最終還是傷心過度克制不住的情緒演的十分到位。
皇上看著自然心疼。
「哭什麼,朕又沒說不給他做主,既然要瞞他受傷的事,也得先等他康復。」
「臣妾有時心里在想,他要不投在臣妾肚子里,或許不會有這些事。」沈貴妃卻是越說越傷心,淚眼簌簌的往下掉,低頭抬袖掩著,「這幾年來他每每出事,臣妾心里就止不住想。」
「你是覺得他生在皇家不好?」
皇上的聲音有些冷下去,沈貴妃自然听出來了,可她這會兒得裝作沒听出來,撇開身份她就是當母親的,那個當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著︰「有時臣妾就覺得不好,倒不如生在尋常人家,日子過的苦一些也就罷了,可到底是能安安穩穩,人在這世上不就求個長命百歲,健健康康,若是沒那命,再多的榮華富貴也享用不到啊。」
這一番話在皇上面前說就是大逆不道。
誰敢嫌棄皇家的身份,甘願去做一個平民百姓。
可沈貴妃哭的多真摯,她沒別的希望,就希望兒子好好活著。
皇上嘆了一口氣︰「給他皇位都不要?」
沈貴妃心中驚撼,卻不像以往那樣跪下來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再開這種玩笑,而是憋著嘴,直接說了句不要。
屋子里安靜片刻,月眉她們都膽戰心驚的等著,膝蓋發軟隨時準備下跪求饒。
皇上卻哈哈大笑了。
沈貴妃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他,眼底還有責備,仿佛在說這時候皇上您還笑!
皇上卻把她摟了過去,笑的合不攏嘴︰「愛妃啊,也就是你,也就是你了。」也就是她,送上門無數次的皇位都不要,半點假裝都沒有。
沈貴妃的啜泣聲小了下去,從他懷里掙月兌,嗔了皇上一眼︰「皇上就知道取鬧臣妾。」
皇上臉上笑意未退︰「你且安心,煜兒的事朕會為他做主的。」
「既然生在皇家了,臣妾也就想想,不過臣妾還想著一件事兒。」沈貴妃從月眉手里接過帕子輕輕擦了擦眼淚,抬頭看皇上,「這件事皇上一定要答應臣妾。」
「何時?」
「皇上您先答應了臣妾。」沈貴妃靠著他耍起了無賴,「您答應了臣妾才說。」
皇上樂著,也想看看她說什麼︰「好,朕就答應你。」
沈貴妃臉上一喜︰「這可是您說的,那臣妾說了,今後啊,煜兒成婚的事,選的人讓臣妾做主可好?」
皇上眼神一黯,來得快去的也快,似笑非笑看著沈貴妃︰「愛妃是有人選了?」
「還沒有。」沈貴妃紅著眼眶嘆氣,「若是有,臣妾就直接求皇上下旨了,臣妾是想,皇上您選的非富即貴,雖說門當戶對好,可臣妾心中還是想為煜兒選個簡簡單單的,再者煜兒那脾氣,和那些世家貴女怕也是相處不來。」
「身份不高哪里配得上煜兒,煜兒可是朕最疼愛的兒子。」
「身份高的難伺候。」沈貴妃有理有據的和皇上分析起來,「再者,娶妻求賢,臣妾想著他們今後能和和睦睦就好,要不然,身份再好,依著煜兒的脾氣,臣妾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抱著孫兒。」
皇上被她逗樂︰「你念叨想抱孫兒了。」
「听良妃姐姐說多了,臣妾都覺得她們在和臣妾炫耀。」沈貴妃拉著皇上,「皇上,別的不求,這事兒您可得答應臣妾,煜兒的婚事讓臣妾做主,要不然,臣妾可就真抱不著孫子了。」
「那你要挑了個平民百姓,朕也得答應你了?」
「那她就一心向著煜兒了,夫唱婦隨有什麼不好,臣妾挑兒媳婦,定是要為了煜兒的。」沈貴妃說著說著又有些難過,「煜兒從小多磨難,要再娶個不好相處的,臣妾哪里忍心,身份低一些不要緊,咱們是不缺銀子。」
笑聲再度傳出來,皇上被她的話逗的笑不停︰「既然你有心,又是煜兒生母,你想辦就交給你辦,朕倒要看看,你想給他挑個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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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皇上,天色已經暗了,蘇嬤嬤命人把東西收拾下去,扶著沈貴妃到內殿︰「娘娘剛剛都沒怎麼吃,再讓人給您備些吧。」
沈貴妃擺了擺手,顯得很疲倦︰「後殿那兒送過去沒?」
蘇嬤嬤點點頭︰「都送過去了,這會兒殿下也應該吃了,要不您先躺下,奴婢給您敷下眼楮。」
應對皇上半日,比她照顧兒子兩天還要累,這傍晚沈貴妃又是哭又是演,終于讓皇上松了口,把煜兒的婚事交給她來做主。
蘇嬤嬤拿了藥包填充的眼罩過來給沈貴妃敷上,替她輕輕按著太陽穴︰「今日聖上答應了娘娘,不知還會不會改口。」
「皇上他既然答應了,不會輕易改口。」沈貴妃伺候了皇上這麼多年,對此還是很放心的。
「那替殿下做主的事?」
「這件事皇上沒有答應。」沈貴妃揚起一抹冷笑,「他會不清楚下手之人會是哪幾個?不過是搗糨糊,越渾越好。」
蘇嬤嬤嘆了聲,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娘娘卻走的如履薄冰。
「後殿那兒都安排妥當了?」
「妥當了,給齊姑娘安排了住處,不過看那樣子,她是要給王爺守夜了。」
提到了這些,沈貴妃的心放了放,身子也跟著松懈下來︰「讓月齡她們看著些,明日本宮再過去。」
沒多久,等外頭月眉送了粥進來,沈貴妃已經睡著了。
此時的後殿內,戚相思才剛剛給嚴從煜喂完了粥,放下碗抬起身子給他擦嘴角,對上他清冷的神情,忽然心念一動,想都沒想,福低身子朝著他靠近。
嚴從煜被她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了一跳,雖說臉上維持住了,可還是不經意的透露出些蛛絲馬跡,戚相思瞧見了他白皙臉頰上泛起的紅,也不知心里作的什麼鬼祟,竟有些得意。
見她還不起身,嚴從煜沉聲開口︰「你做什麼。」
戚相思捏著帕子在他嘴角輕輕擦了下,狀若無意︰「沒看仔細,這回擦干淨了。」
說完後才準備起身。
轉過身之際沒見看他的手抬了抬,戚相思去外面把燒好的水壺拎進來,給他煮了一壺茶,又讓月齡端一個暖盆出去,屋子內太熱並不利于傷口恢復。
等她填了些肚子忙完回來,嚴從煜已經睡了,靠在那兒微側著頭,像是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回來,連躺下都沒來得及就睡著了。
戚相思輕輕把他扶躺下,在他手臂下墊了個藥枕,走到桌旁打開盒子剪了一段燻香投在爐子中,做完了這些她回到床邊坐下,吹熄了燈只留下一盞,拉下半邊床幃給他遮光
夜半時,嚴從煜醒了。
半邊床幃遮著的屋子,燈光很暗,他轉頭看床邊,她果然趴在那兒睡著了,就如那時在越河一樣,幾天來夜里都沒有離開他半步。
她看起來睡的不錯,呼吸平穩,除了在他懷里那天,余下的時候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想起她在天黑後那慌張的樣子,嚴從煜又有些想笑。
不自覺的,他抬起手,朝著她的臉頰靠去,垂下的幾縷頭發遮住了她的臉頰,嚴從煜輕輕一撥。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