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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贏乾篇(八)

贏乾睜開眼楮的時候,一眼就看見賀千玨在他視線里放大的臉,賀千玨那血紅的瞳眸把贏乾給嚇了一跳,使得贏乾聯想到自己的眼眸,贏乾自變成僵尸以後,眼楮也變成了這種血紅色,但顏色比賀千玨那種暗紅要鮮艷一些。

見到他醒了,賀千玨就把自己湊近的臉龐挪開,直起身子對贏乾說道︰「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贏乾用胳膊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坐起來,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身體,他的身體沒有絲毫損傷,胸口被陸宣閣燒穿的那個大洞也不翼而飛了,除了有些虛弱,並無大礙。

「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情。」賀千玨說,「如果你遭受了致命傷害,替身在代替你承受傷害的同時,會直接把你本人傳送到替身所在的位置。所以,你把替身木偶留在了我的鏡子里,你死的時候就會被傳回這面鏡子當中。」

贏乾听了賀千玨所言,忍不住伸手模了模自己的臉,然後他愕然發現自己身上纏著的繃帶不見了。他身上的衣服也換了一套,是一套普通的長衣長褲,款式很寬大,這衣服是賀千玨從言蛇那兒拿來的。

賀千玨見贏乾的動作,又對其解釋道︰「你傳送過來時,身上還是被帶上了一些陸宣閣的真火,我幫你消除了,但是你的衣服被燒掉了,所以就幫你換了一套。」

贏乾抬起頭奇怪的看著賀千玨︰「你怎麼知道是陸宣閣的真火?」

賀千玨便笑道︰「實不相瞞,在制作木偶替身的時候,我在木偶身上下了一個監視用的小法術,這木偶的性命與你相連,能共享你的視野,所以你回到青鴻劍派後所遇之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說到青鴻劍派,贏乾頓時想起來了一些什麼,頓時一蹦三尺高,臉上還有語氣中也難得帶上了幾分激動,他興高采烈的說︰「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接屠原!」

屠原說喜歡他,屠原有對他動過情!

他是在乎的,他是在乎過我的,沒有放棄,沒有白等,實在是太好了!

贏乾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喜悅的心情,感覺就像是被從天而降的巨大餡餅給砸中了,砸得贏乾都有點懵了,雖然高興的要命,但是他那張死人臉,卻無論如何都表現不來多少愉悅的表情。

「這屠原一千年前,修為便已經止步不前,說明他那個時候,便陷入心魔無法自拔。」賀千玨輕聲說道,「陸宣閣說他的心魔是你,看來早在屠原將你帶回青鴻劍派後不久,你們倆就可稱得上是兩情相悅了。」

賀千玨又說︰「但是屠原心性不堅,他對你產生的感情令他衍生了心魔,這心魔會讓他的脾氣性格越來越暴躁和不可理喻,他愈是體會到對你的感情,愈是會更加討厭你。」

「因為青鴻劍派乃修真界第一正派,決不允許修士與妖怪私通這種事情出現,從小他受到的教育都是妖怪如何如何邪惡,是必須殺死的存在,周圍所有人都告訴他你是個怪物,所以他對你的這份感情,在他自己看來,是相當不正常的。」

「他會否認這種情感,會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從他的世界里踢出去,他越來越歇斯底里、狂躁不安,因此對你的態度也越來越不好。」

「同時,你又總是用那副死人臉冷冰冰的對著他,對他任何糟糕的提議和要求都以沉默應對,對他的索取無度無條件的給予。」

賀千玨似乎想到了什麼,無奈的搖搖頭︰「你難道不知道嗎?有時候無條件的付出,也是一種傷害,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摧毀。因為你沒有告訴他什麼是限度,沒有告訴他學著忍耐和放棄,所以他也永遠不懂得停止對你的索取,你的寵溺,塑造了這樣的屠原。」

賀千玨突然的一番話,說得那邊的贏乾更加懵了,整只尸都僵硬地呆立于原地,一時間啞口無言,只能愣愣地看著賀千玨。

賀千玨則深吸一口氣,緩慢又道︰「對不起,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並沒有別的意思。」

贏乾低下頭,頓了頓,突然低聲道︰「你說得對,我一直都沒有跟他好好溝通過,只是一味答應他的任何要求,沒有向他表達過自己的想法,也沒有去領會他的想法。」

「我想他是對你愧疚的。」賀千玨說,「他曾害你死去,讓你變成了僵尸,並在一千年的時間里都對你非打即罵,這份愧疚讓他無法承認自己,所以我想……如果沒有今天的遭遇,他大概永遠不會承認有對你用過情。」

贏乾抬起頭看著賀千玨,眼神里閃爍著不明就里,贏乾反駁道︰「可是那陸宣閣說了,他有對我動情,他還跟我說只要我活下來,他就會……」

「但是現在在他眼里,你已經死了。」賀千玨打斷他的話,「我覺得你最好趕緊去找找他,否則晚了,我就不清楚會發生什麼了。」

贏乾聞言頓時急了,立刻爬起來原地轉圈圈,喊道︰「我要去找他!」

說罷,又轉過頭看賀千玨︰「先生,您有千里追蹤符嗎?可否借我一張?」

賀千玨便從自己兜里搜出了符紙,遞給贏乾說道︰「有件事情我必須提醒你,替身之術雖然是一道免死金牌,但也不是全無後遺癥的,你會在三天之內都處于虛弱期,你的實力只能發揮平時境界的一半,這番前去請小心謹慎,莫要再遇到那陸宣閣了。」

贏乾很激動,捏緊了賀千玨給他的符紙,找出毛筆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寫上了屠原的名字,然後拿著符紙剛要傳送,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賀千玨。

眼前這位賀千玨,若真的是那個上仙陸宣閣的徒弟,被封印于這面大鏡子中,又對陸宣閣秉持著什麼樣的心態呢?

雖然有這樣想過,但是贏乾沒有詢問賀千玨的意思,因為他已經沒有那個時間管他人的閑事了,他撕碎了手中的千里追蹤符,符咒見效,霎時間,他便消失于賀千玨的面前。

待他消失之後,旁邊一直靜靜觀摩的言蛇走了過來,走到了賀千玨的身邊,伸手搭在了賀千玨的肩膀上︰「先生?」

賀千玨低著頭,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正在回憶著一些什麼東西,被言蛇這麼一喊,立刻回過神來,朝言蛇露出往日的笑容︰「怎麼了?」

「我看您有些心不在焉。」言蛇說。

賀千玨回答道︰「是啊,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想起了什麼?」言蛇並非好奇,但嘴里卻忍不住詢問,他有點擔心賀千玨會陷入回憶。

賀千玨使勁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皺起眉頭道︰「我覺得……我好像又忘記告訴贏乾一件事情,但又怎麼也想不起來……要告訴他的到底是啥事情!」

言蛇萬萬沒想到賀千玨糾結的竟然是這種事,心里莫名放松的同時,又按耐不住的哭笑不得︰「若是想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吧?」

這時賀千玨忽然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來了!那青鴻劍派的山門有禁制!之前那贏乾身上都帶有屠原給他的通行令,所以可以隨意進出,但是這個通行令……之前在他被傳送回鏡子時,連著衣服一起給真火燒掉了!」

言蛇不明就里︰「您的意思是?」

賀千玨說︰「如果屠原還在青鴻劍派的山門內,我給贏乾的那張追蹤符,恐怕沒法直接把他傳送到屠原的身邊,他傳送到一半會撞在那個禁制上,然後掉在青鴻劍派山門的山腳下。」

說到這里,賀千玨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苦惱道︰「最近我怎麼老是忘東忘西的,難道是年紀大了?記憶力下降了?天吶!」

「我覺得恰恰相反,就是因為你記得東西太多了,所以才會忘記吧。」不知為何,言蛇突然覺得有些心情愉悅,他低頭看著賀千玨糾結又苦惱的一張臉,有些慶幸。

「幸好你能忘記。」言蛇用低沉的語氣這樣說。

賀千玨沒听清楚他的話,抬起頭傻乎乎的看著他︰「啥?」

……

屠原走了過去,撿起了地上掉落的那枚晶瑩剔透圓潤的珠子。

他放在手心里觀摩了一陣,然後很快就認出了這珠子是啥東西,一個並不常見卻不少人都知道的封印法寶——幻界珠。

贏乾身上為什麼會帶著一個幻界珠呢?

這個問題屠原其實老早就知道了答案,以前曾經有一位大乘期的修士在飛升之前,特別過來提醒過屠原,叫屠原小心一點他身邊的使從,因為這個使從曾私自過去找他,並且以屠原的名義,讓這位大乘期修士幫忙制作了一枚這個幻界珠。

幻界珠並不是多麼復雜的法寶,但主要功能是用來封印別人的,那修士見贏乾帶齊了材料還額外給修士贈送了一株珍稀的靈草,所以才答應了幫這個忙。

只是做完東西,給了贏乾以後,修士忍不住好奇心,好奇這東西到底是要用到誰的身上?所以就過來提醒了一番屠原,屠原當然不知贏乾這種私自的行為,但是即使他知道了以後,也沒有多大反應。

————

屠原把幻界珠揣在自己兜里,低著頭回到了山門,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收拾東西,今天陸宣閣當著所有人的面將他逐出門派,他已經丟進了臉面,也不需要別人強制執行,屠原自己也會走的。

他把一些自己的東西收進了儲物袋里,其實仔細收拾一番下來,他發現自己也沒有多少東西。

衣服什麼的就不說了,修真用的道具法器法寶什麼的也不說了,他不是什麼好人,有不少東西都是從別人那里搶過來或偷過來的,這些他懶得帶走了,就留在了屋子內。

奇怪,我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呢?

屠原思考這個問題,他有點想不起來,其實這將近一千年他都渾渾噩噩的,總是處于十分急躁、煩不可耐的狀態,卻又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暴躁些什麼。

他覺得自己的心魔似乎已經擴散到他的全身,將他的內在都腐蝕得一片狼藉,偶爾有時候,屠原覺得自己已經要入魔了,要墜入魔道,成為一名人人得而誅之的魔修。

但卻沒有,至少在贏乾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一直沒有入魔,那些邪惡的能量不會徹底污染他,只要贏乾這個人還在他身邊,屠原就覺得自己可以保持那最後的一絲本心,讓自己堅強的、在與這些罪惡抗衡的過程中活下來。

但是現在,贏乾沒有了。

屠原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他覺得有些難受,這令他痛苦不堪的扯著自己的頭發自己的衣服,還有胸口。他的胸口很疼,他不明白是哪里疼,疼得他甚至忍不住想在地上翻滾,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內海中那些本來清澈的靈氣似乎也染上了一絲絲污濁。

他時而清醒,時而渾噩。清醒時,他知道自己正在墜入魔道,他的靜脈真氣全在逆行,他的心神失守無法控制本心,他體內所有的力量都在劇烈的翻騰著,如果不加以控制,他就會如同煙花一樣炸裂開,身體內髒經脈元嬰全部會炸裂成粉碎粉碎的。

可是他也知道,他沒有能力平息這些暴怒的真氣,旁邊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他,如果他想活下來,只能入魔。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這就是修道路上最可怕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陷入魔道無法自拔,最後最終能踏入神之殿堂的,又有幾個呢?

屠原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收拾,把贏乾的東西也跟著收拾收拾,全都往自己的儲物袋里塞,他把青鴻劍派的通行符以及門派法寶,留給了在門口守著的一名監管弟子手里,然後他立刻走出了青鴻劍派的山門,不曾再回頭望去。

他不知要去哪兒,也不管要去哪兒。

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所以他掐了一個遁地術,隨後出現在了一片小樹林里。

一千年後,這里已經不是小樹林了,變成了一片大森林,漫山遍野都是樹木,長得又高又大,茂密的樹枝樹葉遮天蔽日,偶爾能听見蟲鳴鳥叫,周圍一片昏暗,抬起頭甚至都有一種不見天日的感覺。

當年贏乾被那個僵尸咬死時,就是死在這片樹林里,屠原那個時候並沒有來找他的尸體。

因為屠原膽子小,害怕回去找的話,又會踫見那個僵尸。

他那個時候那麼無能又懦弱,卻還一直自以為是。

「真是蠢透了。」屠原嘲笑自己。

屠原隨後在樹林里找了一處好地方,地勢比較高,樹葉沒有那麼秘籍,有陽光照射下來的地方。

他在哪里挖了一個大坑,把贏乾的衣服之類的東西,用箱子裝好,埋進坑里,再找來一塊大石頭,做一個石頭墓碑。

雖然他現在的真氣翻騰得很厲害,使用任何法決都像是在消耗他的生命一般,經脈疼得他臉色慘白,但他還是強行把這些力量引導出來,把這塊大石頭雕刻成歪歪扭扭的長方體。

可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在墓碑上雕刻出贏乾的名字了。

「要不就寫一個吧,我還有毛筆和朱砂。」屠原自言自語,「我的字寫的不如你好看,千萬別嫌丑呀。」

然後屠原就開始翻自己的儲物袋,想從里面拿出毛筆朱砂,但是他渾身疼得太厲害了,疼得他視線都模糊了,手指也顫抖的厲害,儲物袋拿不住了,掉在地上,里面的一顆珠子也骨碌骨碌地滾了出來。

是幻界珠。

「啊,我差點忘了這個。」屠原把珠子撿起來,放在手心里模了模,「你對我真好,幻界珠里的幻境能將修士的心魔實體化,雖然幻境可以將人困住,但只要破除了幻境,也就等于破除了心魔。」

「我修為無法精進,你一直很苦惱,想著幫我拔除這個心魔,即使是要用這樣的方式……」

「可我卻舍不得,如果拔除了心魔,會不會連我對你的感情,也一起被拔除了呢?」

幻界珠再次從屠原手心里滾落在地上,屠原沒有再把它拿起了,他跪在地上,用毛筆和朱砂,在那塊石頭墓碑上寫下鮮紅如血的兩個字——伍一。

這兩個字幾乎花掉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

他的皮膚開始開裂,裂開縫隙,有很多很多的血從里面滲透出來,這是走火入魔的特征,修士在修煉過程中如果出現了差錯,控制不住體內的真氣或靈力,走火入魔的下場就是爆體而亡,他們就像是沖過頭的氣球一樣,「 」的一下就炸沒了。

血從屠原的嘴里溢出,從他全身上下溢出。

他知道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只要這個時候使用那枚幻界珠,把自己封印進幻界珠的幻境里,幻界珠的力量會暫時壓制他狂躁的真氣,並且幫助他呈現心魔和拔除心魔,只要他這麼做了,活下來並不是難事。

可是屠原沒有那麼做,他伸出已經血淋淋的手,在那石碑上留下自己的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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