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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特麼一個大寫的尷尬。

汪琪僵在當場,湯芫看著汪琪一秒石化,瞬間也感覺脖子一酸,心跳得打鼓似地回過頭去。

跟面無表情的莊時澤對了個眼。

莊時澤揮揮手里的一雙粉色羽絨手套,語氣夾著窗外的積雪的寒意︰「你手套落在我家里了。」

「手套我到時拿就行了,這麼冷的天你還跑過來拿給我……」湯芫勉強撐起一個僵硬的笑,問得有點心虛︰「你什麼時候來的?」

莊時澤沒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了她一眼,笑了笑說︰「剛來。」

說完他把手套放下︰「我得回宿舍去了。」

湯芫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強大的心靈,還馬上想起了那個煎餅果子,趕緊拎過來塞進莊時澤手里︰「這個你宵夜吃,你一定要自己吃,別給別人吃啊。」

湯芫的指尖溫暖,猝不及防地掃過莊時澤的手背。

他頓時僵直了背,感覺手被燙了一下,飛快地拎過那只袋子︰「知道的,你每次都這麼說,我走了。」

莊時澤一走,假裝去洗碗的汪琪這才抓著頭發回到桌邊。

「你說他听到了多少?」汪琪感覺膽都給嚇破了,「剛才我一秒從腳底涼到腦門兒了你知道嗎?」

湯芫擦了擦手心︰「你以為就你給嚇著了啊!」

「咱們太專注說梁闕的事兒了,都沒留意他進來!」汪琪懊惱地捶自己腦袋,「我就不該起這麼個話題!我真是嘴欠!」

汪琪自責了好一會兒,一看湯芫這樣子,趕緊說︰「要不要去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湯芫苦笑,「說我沒把他當兒子嗎?」

汪琪把自己抓亂的頭發給擼順了,苦惱地撐著下巴︰「那可怎麼辦啊?你說他有沒有听到你前面說的那段?就是你說咱倆都不是十幾歲的人了那段,我可不是害怕啊,莊時澤那種性格肯定不會四處說,只是在想你要怎麼跟莊時澤解釋啊?」

莊時澤手里拎著湯芫他的袋子,有點麻木地往學校里走。

他腦子里只有湯芫驚恐的眼神,還問他「你什麼時候到的」。

什麼時候到的?

他真的說不上來。

但他清楚地記得湯芫跟汪琪的對話。

「對于我來說,他只是個孩子……我不辦法當……不知道怎麼說。」

「就是你覺得自己喜歡他,但是你覺得對他是責任心大于喜歡,甚至蓋過了喜歡是嗎?」

「應該是吧,反正就沒那種感覺了,但是莊時澤一家都幫了我很多,我一定要報答他家人。」

雪越下越大。

莊時澤只覺得耳朵被那幾句話震得轟隆作響,腳踏在雪上的咯吱聲特別煩,空氣特別冷,特別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才大口大口地喘起氣來。

「我不是個孩子!我是個大人了!」

「是不是陳立然那種才不叫做孩子?!」

「我不要你報答啊!」

他沉默地扶在宿舍的鐵閘邊,臉上平靜如鏡,心里卻歷經了一場世界末日。

他把一只手套月兌下來,另一只手掛著那只保溫飯盒撐在鐵閘上,模出手機,一只字一只字地輸入——

我不是去送手套,我只是想去見見你,我不是孩子了,你可以喜歡我嗎?

他的手懸在發送鍵上好久,久到大拇指變僵,手背發青。

突然他听到背後李一軍喊他︰「大仙,你站這兒干嘛?忘帶鑰匙了?」

他的手就像是突然破冰復活一樣,迅速地移動到刪除鍵上。

長按。

畫面瞬間空間。

他收起手機,心不在焉地應了句︰「嗯。」

然後就在李一軍說著回來路上各種見聞的興奮中,兩耳不聞世間事,像個行尸走肉般把自己給搬上了五樓的宿舍。

他拿出那只還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一口口地吃著。

可是怎麼吃也吃不出它是什麼味道。

湯芫一晚上沒睡。

她大半夜就起來,從「菜譜」買了一大堆食材——

母雞,老鴨子,豬筒子骨,豬脊肉 ,豬肚,水發魷魚片,豆腐皮,韭菜,蔥頭,味精,芝麻油,鴨油,芝麻辣椒油,精鹽,米,胡椒粉,香菜,蔥花,豌豆尖……

準備給莊時澤做碗過橋米線,當是道歉菜。

雖然她說不上為什麼要道歉。

過橋米線的關鍵是在于一碗湯,畢竟米線要靠湯入味,不然就算米線口感再好,沒味道也只是燙熟的米線而已。

湯的做法很講究,原料除了豬骨頭外,必須要用兩只壯母雞,一只老鴨子。

用三只壯母雞、兩只老鴨子不行,數量不能錯。

上輩子湯芫不停地跟廚師討教鑽究,其中一位師父就跟她說,做米線的湯,必須得這樣搭配著煮,燒出來的湯才鮮,一定是老鴨子才有那種得深深吸一口氣才品味的香味!

雞鴨她買活的,現宰現殺,掏出肝髒洗淨,雞血盛在小碗里,準備到時用來清湯。

豬排骨斬小塊泡在涼水里,筒子骨敲斷。

為了保持味道的鮮美,她把雞鴨的內髒清理干淨沖洗淨之後,整雞整鴨連著處理好的豬骨放進大鍋里,注上一大鍋清水,把柴木添到最旺,火舌幾乎舌忝上鍋蓋。

她不用汽爐達不到這種火候,柴木雖然原始又麻煩,燒出來的湯卻更有味道。

她就這麼一直守著火,偶爾添添柴,偶爾開蓋撇撇浮沫。

豬骨和雞鴨煮上四五個小時後,鍋蓋已經蓋不住那股子鑽心的香了。

她把蓋子打開,把湯里的所有東西撈出來,把雞血擠成碎塊放進湯里,不停攪動。

雞血把湯里的雜質凝在一起,湯從乳白色變得清澈透亮。

她撈出結成一塊的沉澱物後,把豬骨挑出來放進去,從灶底扒拉出幾根大根的柴,用水澆滅了,用爐底的小再慢慢炖著。

火光映得她的臉通紅,木柴燃燒的味道,讓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莊時澤外公家給他煮柴火飯的香氣。

這一道工序,現在很多過橋米線餐廳一般都不用了。

有些湯里也不用老鴨子了,雞也是飼料雞,別說湯了,雞肉本身就沒香味不說,一股子雞**臊味。

但是,為了保證讓顧客看到自己的湯的確是豬骨和雞炖出來的,湯的顏色故意要保持乳白色。

要是乳白色色度不夠,把也是雲南一種用大米制成的食品,叫「餌塊」,丟到湯里。

那湯就要多白就有多白。

有一些做過橋米線的,以為湯里面煮的東西越多,味道就也好,

于是什麼魚肉、 火腿都扔進鍋里,這是不懂烹飪的人干的。

五味調和,就是要「調」,不是一鍋熟。

這樣煮出來的湯,煮出來的過橋米線,極大可能會失去鮮香、爽口的口感。

將雞、鴨去頭、爪,剔去骨,加入精鹽 、五香粉、花椒面拌勻腌著。

等湯差不多好的時候,先把雞鴨切寬條,分裝入十只湯碗內。

豬脊肉片薄片,肚尖去皮筋片成片。

豬腰從中間剖開,剔去腰臊,片成薄片,放入涼水中過一遍。

再將肚片、腰片入鍋汆一遍。

片好的食材分為 10份,碼在 10只中盤子里,每盤擺四行。

草芽洗淨選女敕芽切小段,蔥白切段,開水燙熟,同草芽一起分放 10只小碟內。

蔥葉切成未,香菜洗淨切末,姜切細絲。

豌豆尖焯熟;豆腐皮涼水洗淨溫水泡軟分放 10只小碟內。

汪琪之前習慣了早上六點多就起來,先去湯芫租的倉庫拿貨,再開著小電車過來給湯芫家「送貨」。

昨晚湯芫沒回宿舍,汪琪也睡得心神不寧。

她的生物鐘定時在六點多把她叫醒。

冬天的太陽升得特別晚,她模黑起床,六點多的校園只有雪壓著枝椏發出的低啞的響聲。

到了湯芫家,湯芫開門,汪琪先是聞到一陣鴨湯的香味。

再一看,那八張拼起來的桌子上鋪滿了大小碟子和深碗,頓時被這情景震得雞皮起了起。

湯芫說︰「我在準備過橋米線,快好了,我到七點兒打電話給莊時澤過來。」

「過橋米線?」汪琪吞著口水幫忙關門,「這是國宴吧!鵝!滴!神!啊!」

湯芫替汪琪開完門又鑽進廚房去了。

汪琪對著這一桌子大小祖宗們一邊感嘆一邊流口水。

這得費多少心思啊!

她突然又覺得,那天「湯芫把莊時澤當兒子來照顧」的感覺錯了。

她竄到廚房去,輕輕咳了幾聲。

「有話說話。」湯芫忙著將米線用開水燙熱,分入 10只大碗內。

繼而用大碗將甜醬油、花椒油、辣椒油兌在一起,分裝進10只小碟。

汪琪看著湯芫認真的神情,頓時回過味兒來了。

她說︰「湯芫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屁快放。」湯芫頭也不抬。

她旁邊擺著十只深碗,她分別往碗里放胡椒面。

鍋里下熟豬油旺火燒,冒大白煙的時候投入一片生肉,再將油炙老發香,炸出的油舀進碗里。

再沖入調好的湯,每碗舀湯、味精、鹽。

汪琪說著人家說書先生搖頭晃腦地說——

「傳說古時候有個事兒逼秀才,家里待不住跑到一特偏僻的湖邊去讀書。她老婆每天都做好飯菜給送過去。這秀才讀書讀到忘了按時吃飯,結果當然是吃冷飯涼菜了。」

「這故事听著有點耳熟。」湯芫朝汪琪招招手,「搭把手,把這些碗端到廳里去。

汪琪二話不說擼起袖子就上。

「繼續啊。」汪琪意猶未盡,「這貨冷飯菜吃多了,身骨子虛得不行。這可心疼死他老婆了!把心一橫就把家里那勤懇下蛋的母雞抹了脖子,炖熟了給她老公送過去。」

湯芫留意著鍋里的湯,汪琪的故事只听進去一兩個字︰「看著點兒門檻,別倒了我這湯啊!」

「行了行了。」汪琪大步跨過門檻,「她再去收碗筷的時候,那食物肯定是原封不動的是不?她老公呢還是眼楮粘那破書上。她只好把飯菜拿回重熱,但是剛把砂鍋拿起來,發現還燙手呢!開蓋一看!哎呀媽呀!這湯沉死我了……不是,那湯表面蓋著一層雞油,加上砂鍋傳熱不佳麼,就把熱量封在湯里邊了。之後這呆板秀才他老婆就用這法子保溫,把米線,蔬菜,肉片放在熱雞湯里燙熟,趁熱給她老公吃。」

「後來這秀才在他老婆的精心照料下,考了舉人,他跟他老婆說,以後你煮這玩意兒就叫過橋米線吧!」 湯芫學著汪琪的語調說,「這故事我當年寫作文還當事例用呢,你說這個干啥?」

汪琪說︰「秀才他老婆用心良苦啊!你說是不是啊舉人夫人!」

湯芫一下子沒轉過來︰「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等她把所有的盆子都擺好,才反應過來,愕然地抬頭。

跟笑得粉面如春的汪琪對了個正眼。

「你真是不知道我在說什麼還是不敢面對?」汪琪突然認真起來,「昨天我那樣誤導你,我錯得特別離譜,如果有什麼是我可以補償的話,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替你去做,真的。你也別憋著了,我替你憋得慌。」

湯芫調著醬料,說——

「我給你說個。傳說李鴻章當年出使俄國,在俄方的招待酒會上,人給李鴻章上了一盤冰激凌。因為室內溫度高,冰激凌受熱散發出冷氣。李鴻章以為是冰激凌熱冒氣,就向冰激凌吹氣。俄國佬差點兒笑個爆肚,李鴻章尷尬癌當場發作。之後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懷,之後俄國外交大臣回訪,李鴻章就請俄國佬吃過橋米線。俄國佬不知道我華國廚藝深千盡,以為這是一種溫熱食品,低頭就喝湯,燙得哇哇啦叫,李鴻章才報了那仇。」

「這個有趣!行吧,我領會意思了,下回我也讓你說一回哈哈……」汪琪拍手,忘了前幾秒發過毒誓的自己,又想了一出,「但是我更加想知道你搗鼓這麼一大桌子,叫人家莊時澤來吃,打算怎麼跟人表達你的意思?」

這句話徹底把湯芫給鎮住了。

她站在桌邊默了一會兒,想,是啊,你這麼叫人家莊時澤來吃,是個什麼意思?

「坐下來吧,咱倆吃。」

湯芫去洗了把臉,回來就不容分說地把里脊肉片,肚尖片,腰片逐漸放入油湯碗里。

主料各片,要求薄至透明為度,肉片在湯中燙後不卷縮。

她把甜醬油、咸醬油、花椒油、芝麻油、辣椒油調在一起,肉片隨燙隨點蘸醬吃。

最後放入綠菜、豆腐皮、蔥花和米線。

湯芫這個過橋米線的形式沒做足,畢竟這是在她家即做即吃,沒有過橋。

但是該有的都有了——

湯料覆蓋一層滾油。

佐料有油辣子、味精、胡椒、鹽,

主料有生的豬里脊肉片、雞脯肉片,以及用水過五成熟的豬腰片、肚頭片、水發魷魚片。

輔料有汆過的豌豆尖、韭菜,香菜、蔥絲、草芽絲、姜絲、玉蘭片、汆過的豆腐皮

最後主食,用水略燙過的米線。

湯汁滾燙,但不冒熱氣。

汪琪吃得特別過癮,米線吸飽了湯的香醇,吃起來依然彈牙十足!

老鴨湯的香味讓胃口和味蕾得到極大的滿足,肉片吃著是豐滿的飽足感,咸,香,醬辣,無論怎麼搭配,都總覺得吃不夠!

米線鮮香爽滑,勁道有嚼勁,裝米線的碗跟砂窩材質一樣,熱度被緊緊鎖在湯里,肉片的香味融在湯里,又帶出湯的香味。

湯芫撇了面上一層油,一筷筷地悶聲吃著米線。

她不打算叫莊時澤過來吃了。

叫過來吃,又該怎麼跟他說呢?

湯芫把那一大份本來叫莊時澤來吃的米線,和汪琪和早起的爸媽還有丫丫一起,把米線都肉都吃了個一干二淨。

她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說——

我很喜歡你,一直都是。

然而她把這句話和著米線吞了。

就像莊時澤最終刪除的短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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