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見過皇上,見過蘭妃娘娘。」
皇上探究地看向她埋著的臉頰,蘭妃有點坐不住了,揮揮手:「下去吧。」
「是,娘娘。」
「朕渴了,給朕泡杯茶。」
阿芙頓住,不知當走不當走。娘娘喚來自己的丫鬟:「彩兒,去為陛下泡茶。」
看來是當走,她剛踏出一步,皇上冷著臉道:「你是沒有耳朵嗎?」
她慌忙跑到隔間里,將茶壺里的水倒進杯子,就給端了過來。皇上接過時,有意無意踫到了她的手指。
「涼的?朕讓你泡茶,不是讓你倒茶。你是沒學過規矩就來當朕的宮女了嗎?」
恕小女無知。
後宮的女人心細,也深知萌芽必須扼在搖籃里,蘭妃眼珠子一轉:「陛下,莫要怪罪。她不是臣妾宮里的,只是來送琴的,平時沒做過這些,臣妾讓彩兒去倒茶吧。」
皇上盯著阿芙,沒準備轉過視線。
「彩兒,還不快去!」
「怎麼,最近見到朕的,都不喜歡抬頭,難道朕真就那麼可怕?」
嗯,滿嘴獠牙的可怕。
阿芙臉對著地面,咧開一個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正準備揚給他看,他已經月兌開了蘭妃的懷抱,感嘆一聲:「罷了,回宮。」
她暗自松了口氣,忽然又覺得不對。他是無事一身輕,可是他把所有責任都推在了她身上。引起皇上興趣的是她,不知道抬頭而讓皇上掃興離開的也是她。
果然惹怒了蘭妃,那女人下了榻,一腳踩在她的裙擺上:「你是故意的吧?像你這種本宮見的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貨色。」
說話歸說話,不動手就成。
沒想到她竟然一把抓了阿芙的頭發,狠狠地扯了起來。手指甲上嫣紅的花汁,看的人直顫。整個屋子從里到外沒人敢吱聲。
士可殺不可辱,阿芙大腿用勁,將裙擺從她的腳底下抽出來。看她踉踉蹌蹌的松了手,只對她嗤笑一聲:「娘娘你可當心。」
「你!」蘭妃怒氣更盛,伸手奪過茶杯,從頭倒在她身上,茶葉落在頭發里,裙擺上染上了大塊大塊褐色的茶漬。
她鼻子一酸,失去了還手的本事:「娘娘發泄完了,蘭澤可以走了吧。」
沒等她的許可,阿芙便站了起來,走到殿外去。
腦袋涼涼的,她迷迷糊糊的再找不到回去的路。阿芙以前雖是紅樓姑娘,可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待遇,還是因為被另外的人玩在掌心的一個游戲。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在這里掙扎求生,若以後都像今天這樣魯莽地頂撞,不僅會搭上自己,還會連累身邊的人。
腦子空白,心也焦急,脾氣莫名壞起來,她站在宮牆邊直跺腳:「到底往哪走啊?」帶著哭腔。
身後是太後的轎子,剛從宮外拜佛回來。她看到前面小小的身影,覺得有些熟悉,問身邊的大宮女:「前面那是誰?」
大宮女仔細分辨一番:「回太後的話。看那官裙,應該是琴軒的樂女。」
「把她叫過來。」
「太後娘娘若是有什麼吩咐,奴婢可以去告訴她。」
「照我說的做。」
「是。」
阿芙茫然地被人帶到一頂金黃轎子邊,見是太後,福身道︰「樂女蘭澤見過太後娘娘。」
「免禮。」
「謝娘娘。」
「本宮與你倒是有緣。」
「是蘭澤的福分。」
「也是本宮的福分啊。」她見阿芙的鼻頭紅紅的,問道︰「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她下意識地揉了一下眼楮,遮掩道︰「無人欺負蘭澤,只是近日染了風寒。這幅邋遢樣子被娘娘撞見,還請娘娘莫要怪罪。」
太後用中指敲敲座椅的木漆扶手,倒還挺機靈。
「隨我來吧,本宮給你換身衣服。這樣子回去,會讓有人擔心。」
「謝娘娘照顧。」
「小恩小惠罷了,無需記掛。」
她在一個小房間里月兌下被弄髒了的官裙,定定地觀察一塊茶水漬,滲透到內里,每一根細線都被染了難堪的顏色。
從小看皮影戲,紙皮影被提線人制的服服帖帖。在這里,皇上便是那提線人,蘭妃與她,都是紙皮影,有自己的身體和思維,卻任由擺布。
說到底,不是誰比誰囂張跋扈,而是誰比誰看得清。
阿芙換上了干淨的裙子,心情好了大半,站起身轉起圈來,自覺得美的飄忽忽的。轉了幾圈,竟發現後邊有個矮矮的窗子沒有關嚴實,想著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在這換衣服,外面不要有人才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將矮窗撐開,只看得一條短小的石頭路,路那頭是一片園林,里面的樹長得老高,給人的感覺像黑森森的樹林子,但還是可以隱約地看見亭子和小橋。
好奇心驅使她打開窗子,蹲鑽了出去。石頭路上很安靜,像無人問津。
走進林子,才發覺亭子上是站著人的,體態優雅不服老,金絲的華袍委落在地,眉目里含著至少九出戲才能雕刻出的情意。阿芙在大樹干後頭藏了好一會,感到自己在卑鄙地偷窺別人的感情。
「娘娘。」
太後回神,溫柔笑道︰「來了。」
「娘娘說我像一個人,是朋友嗎?」
「不想枉費了你的聰明,本宮免你一罪,大膽說出來就好。」
她在心中抉擇一陣,試探地說出︰「情人?」
問號撞在時空之門上,隔了幾十年的歲月回響。
「我好久不曾來了。」
「蘭澤,是真的很像他嗎?娘娘也是因為這個才對蘭澤照顧有加的吧。」
「是啊,是我虧欠了他。我看到你的一顰一笑都會想到他,想到他就想對你好。不是小孩子了,卻還相信這樣能夠彌補他。」
刻骨銘心,才會以為一顰一笑都是他留下的幾縷香魂。
太後娘娘,年輕時一定是位美人吧。美人相思,蒹葭幾朵;吾采予汝,微薄愛惜。不管是皇上還是那個「情人」,都是這普天之下幸運過的人。
「會不會覺得本宮可憐?」
她不語,動過真心的人,才不可憐。
他彈琴很好听吧?
蘭澤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這個,一個恍惚中的心靈相通,冒出來的想法。
「走吧。」
蘭澤攙起太後娘娘的右手,扶著她走回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