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雪嶺。」清透的聲音里有綿長的苦澀回轉,素衣伸手,恍惚中手心里落了一瓣開得正好的雪花。
「好。」仲辭再未多問,卻在心底悠悠一嘆,血眸之中無端涌現出一抹擔憂。
魔都。來自極西的消息自萬里外傳來,落在了雙葛的案牘前。
一襲紅裙靠在王座之上,玉指打開一卷卷竹簡。
各式各樣的消息夾雜在一起,卻成了一句話,極西天罰,使離淵殿附近寸草不生,仙族恐慌,以為上天責怒,遂放棄離淵殿,稱之為日城,言語間再不敢言及日城歸屬。
「天罰?」雙葛喃喃自語,有些疑惑,天罰怎會在離淵殿附近誕生,難道不怕傷了那天生的靈物嗎?
血眸有些深遠,她腦海里忽的想起一襲的白衣的夜。
倒不知,他如何了?
離淵殿中。夜似乎自恍惚之中醒來,一望無盡的血色灼傷了他浩瀚的眸。
偌大的殿堂里,找不到半個說話的人。
惟有一片死寂。
他再次站起,光華落在他俊美的側顏之上,有一種安寧和諧的美好。他搜索起腦海之中的傳承,執起玉劍,練起劍來。
欣長的身影,起劍。
那鬼斧神匠的容顏認真起來,格外好看。翩飛的劍訣如一卷游走的詩,筆墨橫斜,他玉劍如墨,左右忽閃,揮斥方遒,而後又漂亮的一個收尾,將筆鋒勾勒而出。
淋灕盡致的劍訣與淋灕盡致的筆墨。
若有圍觀者,無論男女,必為之折腰,從而迷醉其中,久久難以回神。
奈何,這空曠的廣殿里,惟有一攤染血的淨水。
鮮血靡艷的色彩,一襲紅裙便莫名跳到了腦海之中。
血衣迷茫的閉上他浩瀚的深眸,魔族的蠱惑竟如毒藥一般,魂牽夢繞,讓人難以戒掉嗎?
染上魔族之毒的他,還是一個合格的守護者嗎?
……
沉思許久,正待他血衣玉劍,第一次想出去走走之際。
天罰再次無聲落下,密集的雷點瘋狂,似乎想毀滅掉正走上歧路的夜。
毀滅的雷一點點擊打在他身上,毀其形,卻終究無法毀其神。
血衣再次化回原形,一朵朵花瓣被撕裂開,純白的花染了一層靡靡的血色。
極西之所的焦雷再次劈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成了極西仙族最忌諱的存在。
遠在魔都的雙葛,不知為何,總覺得有幾分莫名的不安。
懷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她一襲紅裙,再次來到離淵殿中。
但,這一次,殿中卻沒有了白衣守護者。
惟有一池染血的淨水,以及淨水之畔,那血墨作的畫,證明了夜曾經存在的痕跡。
紅裙忽得失去了氣力,莫名跌倒在那血畫之前,她懷中的一摞竹簡散作了一地。
若非她的出現,那襲白衣或許依舊這廣殿之中無心的守護者,無悲無喜,恪守著他的職責,會不會依舊在淨水之中,白衣翩飛。
她素來自傲,妄圖改變他,卻不料終究毀了他。
他救了她,卻因她而死。
雙葛忽得想起那單純一笑,如囚海盡頭,回眸的雙瑟一般,純淨而美好。
素來堅強的血眸,遺憾的落了一滴。
她將竹簡放在了那血畫的一側,幽幽一嘆。
「若你還活著,再見時,願你我依舊是敵人。」
極北雪嶺。單薄的素衣在漫天皚皚的白雪之中,分外單薄。
有無數次,仲辭提出小歇片刻,卻被雙瑟婉拒了。溫柔的人一向堅決起來,卻怎麼也不肯回頭。
飛雪將她從頭到腳,包裹了一層雪白色,然雙瑟卻絲毫不知,依舊失了魂一般拼命的趕著路,仿佛不知疲倦。
仲辭血眸深沉的看了那更加慘白的臉,仿佛如今仍在在這單薄的軀殼之中的僅有一個莫名的信念,而一旦那信念崩塌之時,便是這具身體山窮水盡之際。
素來游戲人間的那襲紅衣苦澀一笑,忽得覺得,他這回玩著玩著,怕是真的把自己的心給玩沒了。
而那明明無比通透灑月兌的女子,淺碧色的眼眸底,明明看到了無數的人,卻獨獨沒有看向他。
「你要去天都?」仲辭充滿磁性的聲音分外嚴肅,明明疑問,確是肯定的答案。
雙瑟卻沒有回答,繼續失魂落魄的向前邁步,仿佛那條去往天都的路,再無盡頭……
「說好了,我帶你去的。」仲辭血眸淺淺一笑,收斂了骨子里的靡艷與慵懶,猝然如一把出了鞘的劍,無意之中露出的鋒芒,明明令人見之心畏,卻又莫名想要與之靠近,這奇異的矛盾正恰到好處的構成那襲飄然的紅衣,竟讓仲辭更加神秘莫測了幾分。
他大步上前,不顧那已迷失在漫漫雪色之中的素衣,將人攔腰抱起。
明明粗魯的動作,由仲辭做起來,卻分外優雅。他的臂膀分外有力,但抱著她動作卻分外輕柔,雙瑟只覺得天暈地旋,尚未來得及的掙扎,她一襲素衣便在空中綻放出一個唯美的角度,而後落入了紅衣溫暖的懷抱之中。
雪忽得急了,如雙瑟那莫名復蘇的心。
那純淨美好的淺碧色便落入了仲辭一汪深邃的血眸之中。
兩兩相望之間,對方長而密的雙睫一眨一眨,精致如畫的容顏上多麼一抹薄紅,如彼岸花靡靡的花色。
「美人兒,可要抱緊我。若不小心摔著了,我這閑散之人……」仲辭深邃的血眸里忽的漾起了淺淺的微光,似乎尤為高興,充滿磁性的聲音依舊調笑著,卻多了份難言的認真,說到最後,他聲音竟低了下去,臉上的薄紅更深了幾分︰「可是會憐香惜玉的。」
最後五個字,若不是雙瑟在他懷中,怕是會被風雪吞沒了。
淺碧色的眼忽得躲開了他的凝視,雙瑟一扭頭,尷尬的將頭埋進了那襲紅衣中。
仲辭修長的指一動,極快的撕開了一道空間。
他故意將懷里的人抱的緊了緊,一把沒入了空間之中。
再次來到天都,記憶之中一切並無太多變化,只是草木橫生,讓天都的四圍更荒蕪了些。
雙瑟連忙掙扎著,出了他的懷抱。
滿地枯墳,天都的美早已被深深葬在了長夜之中。
雙瑟的心顫抖的撫模著一座座無名的枯墳,墳中生機早已斷絕,她閉眸之間,只能淺淺捕捉到死者生前瞬息的模樣。
她看到了一具具焦骨葬身狂雷的悲壯。
大顆大顆的淚滴,忽得砸落而下,她一把推開仲辭的攙扶,瘋了似的一座枯墳一座枯墳的尋找,一直找到了一座似乎被挖掘的墳。
素來溫柔的雙瑟,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她蓬勃而出的情緒,竟猝然暈厥。
「我來遲了……」
一朵飄飛的雪絮,在極北空茫的雪嶺之上打著旋兒,而後被吞沒在寒風里,融化在那一襲素衣的發梢之上。
恍惚里,有一道風輕雲淡的聲音,溫柔的落在她的耳側。
「小瑟……」
……
雪嶺天都中,無數雪樹一顆顆長大,卻依舊是那一襲雪衣的背景。
他琉璃色的雙眸明亮而美好,如同這雪嶺澄淨的雪色一般,找不出半點塵埃。雪衣一撫,如詩如畫的人便捧起了一摞竹簡,怡然自樂的陶冶在其中。
她自雪山後鑽了出來,笑眯眯的爬到了他懷中,破壞了那美麗的畫卷。
待瞧見那無奈的眸光專注的落在她身上時,她撅起小嘴,歡呼雀躍的笑了起來,而後,故意搖晃起小腦袋,念起不知何時看過的詩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琴弦奏起的聲音清透而美好,明明是玩笑,卻被她正正經經的念了出來,而後眼見著那襲雪衣的耳尖處慢慢變了顏色。
卻偏偏那雪衣人毫無察覺,依舊擺出一副師尊的架勢,故意怒出慍色。
「小瑟,又從哪里看的閑書?」雪衣一邊故作生氣,又偏偏一邊寵溺的捏起她的小鼻子,「膽大包天,連師尊也敢調戲?」
「才不是調戲,小瑟喜歡師尊呀,難道師尊不喜歡小瑟。」她吐了吐粉女敕女敕的小舌,張口便反駁。
「喜歡一詞豈可亂言。」一襲雪衣耳尖處的紅暈剎那擴張了那白皙如玉的臉上,卻板起臉,故意呵斥道。
「知道,知道。」她的小爪子立刻扒拉住那襲雪衣的衣角,輕快的聲音帶著頑皮道︰「負責和喜歡都不能亂說,是男人對女人說的。」
「你,……」雪衣剛想說什麼,卻看到自家小徒兒仰起她那漂亮的淺碧色雙眼,俏皮可愛的看著他。
只一眼,他便敗下陣來。
「師尊,師尊。」她喜歡那襲雪衣獨看向她一人的眼神,總是關心多于憐惜,溫柔多于責備。「哼,隔壁的阿淼給你做了一件新衣裳,看著對你的眼神不對,我不喜歡。」
小孩子吃醋般的語氣剎那逗樂了風清雲淡的預言師,那襲雪衣開口,雪嶺之中的冰瓊玉花漫漫盛開,飄舞在他的眉眼之中。
「小瑟,你還太小。或許太過天資絕艷,總易凋零。有時候,糊涂一些,未免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