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何嘗不知道,我在逃避……」千余載沉浮之後,那一身殘破的青衣終于正視了自己的內心,言嘆息一聲繼續道,「我沉浸在天都前所未有的溫暖中,享受著徒弟與孩童的承歡膝下。」
他時而一襲青衣冷眼看遍四極繁華頹敗。或有幾分興趣,捧上幾本閑書,教一群小屁孩認字。又間或吹上一曲,換來某個美眸善睞的姑娘一個掩嘴偷笑。又時而帶上小徒兒,去雪嶺外,見識這天下的人情冷暖。
就在他誤以為,余下的半生便這般逍遙的做一個閑散之人時,顛覆了他一生的人,終究出現了。
「若說師尊是我遇上的第一個幸運者,那第二個無疑便是尊主。」綿長的回憶之中,有人遠去的故人終究兜兜轉轉,避不去,也逃不開。
「那日,我與師尊一般,接到了新的天諭,誅殺一大惡之人。那人,便是煞。」提及到那時常刻在腦海中的名字,言忽得想吹一曲,卻發現腰間玉笛早已斷作兩截,再不復從前模樣。
「此次,我便一人跋山涉水,到了囚海深處。」
枯雨落了整整一夜,被澆洗的囚海卻並無清朗之色,反倒處處皆是腐爛的氣息。
他掐指推算,終于在一座無名的山洞前,遇到了盤腿而坐的煞。
早听說過天下第一的赫赫威名,卻在見到煞的瞬息間,他心底一陣驚愕。過往無數次勘破天意者,無一不是鶴顏白發,或壽元無幾的長者。而今,卻是第一次遇到這般年輕的人。
那仿佛是個鐵鑄的人,意志竟比雪嶺的風雪還要冷上幾分,一身黑色單衣,腰間懸掛著一把極普通的長劍。雙眉清俊如劍,卻因常年擰起,眉峰處多了一道折痕。
煞似乎在渡劫,又或者做了天所不容之事,無數道雷霆生生抽打在其身上。但煞卻絲毫不為所動,仿佛雷霆之鞭,不過兒戲。
見到他的一刻,血眸的余光一動,接著腰間長劍出鞘,抽出了一道冷冽的寒光。
他大驚,連忙抽出長笛便擋,卻見那無聲的劍光落到了他身後,生生斬斷了擊向他的雷霆。
他腦袋忽得一懵,轉念之間思緒萬千,最終化為一道苦笑。
「多謝相救!」青衣廣袖半行了一道禮,他手持玉笛,禮貌而疏離道。
「閣下無意路過此地,卻受我雷霆之擾,豈敢言救。」單衣並未回禮,那開口語氣木訥,聲音冷漠,如同他真是一個路過的陌生人。「何況,以閣下之能,自救亦是輕而易舉,煞不敢居功。」
與煞的初識,十分尷尬,他對煞防備疏離,直到夜幕深處,他起身告辭,也並未言及來歷與目的。
「我想,或許那時,我不願參合到與天道相關的人和事中,我總妄想著在一片混濁的世道之中,安靜而舒適的活著。」言毫不客氣的剖露著自己的內心,繼續道︰「可我卻忘記了,身為預言師,本身便就是天道手中最珍貴的一顆棋。」
「縱使假裝忘記,我終究要與逆天者相逢。」
雪嶺之中來來往往者無數,卻有一人的出現,奪去了無數人的目光。
單衣,長劍,孤身而行,所過之處,風雪雷霆阻之。
「魔族尊主。」不知是誰高呼了一聲,整個雪嶺瞬間騷動起來,無知者立刻誠惶誠恐,奪命而逃。
仰慕傳奇,但一旦傳奇真正落于現實時,諸人最先所想的卻是自己的小命,害怕那長劍一旦出鞘,自己便身首異處了。
玉笛不知何時被輕奏起,不成調的曲,枯澀難懂,卻別有一番古韻,仿佛在迎接遠到而來的客人。
長劍抽鞘而出,無聲無息的劍芒一動,卻帶上了驚天動地的氣勢。
一劍,斬碎雷霆,飛雪,直沖向了雪嶺天都的結界。
避無可避的一戰,一身青衣的他,終于執起長笛,飛身而出。
煞出劍的氣勢,似乎與他的人一般,一往無前,劍芒鋒利的銳不可當,頗有種神擋殺神的可怕。
玉笛擋在劍芒之上時,他忽得明白了兩人的差距。
這差距,不僅在實力,更在眼界上。
他的眼界僅落在了天都的安樂中,而煞卻早已透過了無盡的蒼穹,看向了天空的彼岸。
他的嘴角忽得苦澀,預言一脈得天地厚。前有驚才絕艷的師尊,後有得師尊所有親傳的他。但,最終走到道的那一端的人,卻是一個外來者。
琉璃色的雙眸與煞對視,一無奈,一冷漠,高下立判。
雪嶺天都的大門,終于迎來了不受歡迎的客。
無知的孩童們卻不知來者的可怕,只是天真而好奇的看著陌生的單衣,甚至還有的拽起單衣人的衣角,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某個膽大包天者,還偷爬到那襲單衣的背上,模起他懷中雪白的小狐狸。
簡直,令他的一顆心,憂成了兩半。
不過,待琉璃眸光一轉,看到那冷漠如冰的人身上,瞬息間掛上了一兩個毛孩子時,那笨拙又隱忍的模樣,竟幸災樂禍的笑了。
竟有不怕死的少女,偷偷跑到煞的跟前,遞上一朵冰花,笑嘻嘻道︰「這位大人是言大人的客人嗎?你長得真好看。」
真好看?他忽得覺得心底不平衡,論及容貌風度,自己怎麼也不遜于眼前這如冰山一樣的鐵人,卻從未被天都的女孩夸獎過。
哼,無聲的轉了頭,看向一群孩子堆里,眉峰舒展開來,竟面露溫柔之色的煞時,他忽得目睹口呆。不行,決不能承認,冰塊笑起來很好看。
「尊主,倒和想象之中的並不一樣。」他揮袖,掃開了一堆熊孩子,行了個半禮道。
「雪嶺天都亦不同于傳奇。」鐵人的溫柔如鏡花水月般剎那消失,煞一開口,便是徹骨的冷。
「那多謝尊主謬贊啦!」面上,他青衣廣袖,一副名士風流。「素聞尊主乃天下第一,言卻不知,我這天都有什麼能入了尊主法眼的?」
「預言一脈,焉不知我之目的。」煞的人與他的劍一般直來直去。
言琉璃色的雙眸忽得折射出一道奇異的光彩,接著一聲嗤笑道︰「我等應天而生,授命于天,而你區區一魔族,卻妄想以螻蟻之身,逆天改命,何其可笑?」
「吾之信仰所在,縱千夫所指,萬刃戮身,又何懼哉!」本模著懷中雪狐柔軟皮毛的煞,忽得抬眼,那冷漠血眸里折射出難以撼動的意志,如高山一般,讓人望之生畏。
「信仰……」他忽得沉默,琉璃色的雙眼看向了眼前的那襲單衣。
預言之力,在不經意間流轉。言不知為何,第一次有一個人讓他這般迫不及待的了解他的未來或過去。
無數的陣符飄散在九宮八卦中,青衣獵獵而舞,笛音飄散開來,落在單衣耳側,恍惚之間,將兩人帶入了另一個奇異的夢中。
魔族元年,亦稱背主之年。
叛逆者,不僅有離開魔都的煞,亦有魔都朝臣,無。
那夜,魔都流血,長血灑在黑曜石的廣殿上,無數枉死者的冤魂在長夜之中悲泣。
而後在四分五裂的魔都之中,一個孤獨而驕傲的女孩,站了起來。
縴細的手,執著與身體毫不相符的巨大血鐮,冷漠的殺著一個個入侵者,直到她渾身顫抖,熱血流盡,暈倒在魔都的廣殿里。
畫面一轉,琉璃色的眸光,又再度看到了魔族殘忍的血祭。
渾身單薄的女孩,無助的淪為了血祭之下的犧牲品。血肉早已模糊作一團,拼湊不出完整的模樣,惟有累累白骨見證了屬于一個人的生機。
魔僕以為她已死去,正準備將他拖下祭壇。
卻見那殘存著生機的白骨,竟以骨為劍,生生將他斬殺于祭壇之上。
群魔震驚,眼看著女孩如明明一只燃燒殆盡的飛蛾,卻偏偏拼湊著燃盡的灰燼,妄圖月兌身。
枯了骨,如最惡毒的鬼魅,在黑暗之中放肆的詛咒︰「天不收我!」
「終有一日,我會重臨魔都,以叛逆者之血,洗淨魔神的神座!」
憤怒的靈魂,浴火重生,如同另一個煞,生生讓人膽寒!
待那具殘存著血肉的白骨徹底暈倒在魔族的祭壇上時,諸魔便將下令將其的尸骨丟入囚海的弱水之中。
她無數次依靠的煞哥哥,卻再也沒有回來。
而她,在血與罪中,掙月兌了無盡的束縛,幾生幾死,終誕生出魔族的新神。
三千年的波瀾壯闊里,言親眼見證了魔族的王者,重臨魔都,手刃叛賊,卻陷入了命運的漩渦之中。
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六族血脈的異族徒弟。
二千年後,那異族少年,亦成為一方強者,卻知曉了魔族與異族恩怨,毅然率五族以抗魔族,展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光暗之爭。
三戰魔族于夷陵之中,死生無數。而此刻,天降神殿,守護者應運而生,成了異族少年的左膀右臂,最終雙方決戰于魔都。
而後,異族少年一統五族,誅滅魔族于囚海深處。
言有些疑惑,為何明明卜算的是煞的過去未來,為何他的卦卜之中卻展現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未來洪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