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好心釀成大禍的事情還少嗎?」葉芷青的聲音愈加嚴厲︰「我只問你們,若是船老板起了壞心,中途將你們扣押賣了呢?你們怎麼辦?」
傅天佑張了張嘴,考慮到這種可能性,他不由的低下了頭。
錦姐兒不服氣︰「……不還有四兒哥哥呢嗎?」
「就沖你這句話,我就應該再打你十板子讓你長長記性!」葉芷青氣急敗壞的在小丫頭腦袋上敲了一記︰「你問問你,你知道你四兒哥哥的來歷嗎?他姓甚名誰?家在何處?」
胡四兒眼見戰火燒到自己身上,跪的更老實了,他可不敢將自己的老底都招了。
「四兒哥哥……不就是四兒哥哥嗎?」
錦姐兒小聲嘀咕,更覺得娘親在胡攪蠻纏。四兒哥哥從小陪她長大,又忠心又聰明,還識字兒,能有什麼?
「我現在說的話,你們倆都牢牢給我記在心上,將自己隨意的置于危險的境地,就是不孝,就是沒腦子,就是愚蠢!你們倆一個七八歲一個四五歲,這次但凡船老板或者胡四兒哪一個起了壞心,中間出了岔子,這輩子你們都見不到家里人了。這世上是有忠僕,但那必須是同甘共苦經歷過很多事情之後,才能建立親如一家人的感情。」
在小丫頭不甘不願的眼神之下,她瞪了小丫頭一眼︰「柳宜錦你也別瞪著我,覺得你娘我在聳人听聞。胡四兒是當初你阿銘師兄從河上救下來的,既沒簽身契,也沒賣身給咱們家。他自己說自己叫胡四兒,誰知道他真名又姓甚名誰?見他落難,孤身一個小孩子被漕幫的人追的抱頭鼠竄,見他可憐才拉了他一把,不過是暫時同行一段路的有緣人而已,你卻把性命交托于他,萬一他起了歹心,將你跟天佑賣了呢?賣到富貴人家當丫頭奴才,也算留得一命,不過是爹娘枉斷腸。若是將你們賣到不干淨的地方,或者就賣給雜耍班子,或者歹毒之人,打折了胳膊腿兒,剜了眼楮割了舌頭丟到街上去賣慘行乞,你們活是不活?」
胡四兒重重磕頭︰「小的決無這樣的壞心!小的當真沒有這樣的壞心!」他覺得冤枉極了,本來對錦姐兒千依百順,哪里知道居然被夫人如此揣測,恨不得剖心以明志。
「你不必狡辯!等收拾完了他們,我再來收拾你!」葉芷青可沒準備輕易放過胡四兒。
倆小兒還沉浸在聞所未聞之事里,結結巴巴不敢相信︰「怎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傅天佑從小身邊就跟著僕從丫環,在傅岩身邊大一點,送到傅氏族學里去讀書,見過至大的惡事就是被堂兄弟們合起伙來欺負,最後還被他化解了,物質上更是從來沒有受過委屈,錦衣玉食的長大。而錦姐兒從小在淳樸的百越山寨里長大,跟山林里的小豹子沒啥區別,調皮搗蛋有之,結伴欺負寨子里的小伙伴有過,對于外面的世界有著不切實際的憧憬,都不曾見識過人心險惡。
「怎麼不能有?這世上心術壞了的人大把,有的既蠢又刁;有的既蠢又毒;更有狡猾歹毒都佔全了的,不擇手段的坑蒙拐騙,殺人越貨,什麼事兒沒有?你們何嘗見識過?還敢什麼都不懂就傻呼呼往外跑!一次幸運可不代表之後次次幸運。你們想想,假如你們被出事了,我們從安北回來是猴年馬月了?你們當真能忍受這輩子都見不到爹娘家人的後果?能夠堅持真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里,還能咬牙活下去?」
兩個孩子面面相窺,似乎至此才明白,外面的世界並非如他們想象的那般美好,而身邊的人也有可能不是能夠百分百信任的人。
「娘……」
「師傅……」
葉芷青坐了下來,鄭重問兩小兒︰「你們倆接下來是怎麼打算的?」
「什麼……打算?」錦姐兒長這麼大,都是調皮搗蛋,做過最大的冒險的事情就是自作主張偷跟了過來,跟著娘親……還需要想什麼打算嗎?
不是有娘親嗎?
「我們……我們想要跟著師傅跟爹。」傅天佑算是听明白師傅的意思了,小聲但堅決的說。
「對,我們要跟著娘!」錦姐兒立刻隨聲附和。
葉芷青緊皺著眉頭,盯著兩孩子,理智告訴她此次太過危險,帶著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還不知道安北疫性如何,她自己都不能保證全身而退,更何況是兩個孩子。但感情卻讓她恨不得帶這兩個孩子去見識一番人間疾苦,也省得這兩小貨跟泡在蜜罐子里的小傻子似的,哪天被人給賣了都還幫人數錢。
她在地下走來走去,兩小孩子屏息等待,居然也很是安靜的等著,外面听壁角的傅岩可有些急躁——里面這是在打什麼啞謎?
「你們倆洗洗吃點東西,容我再想想。」
兩小家伙被打之後,又被她教訓一番,居然也不敢再鬧騰,乖乖任由她出門去找伙計燒熱水。
葉芷青開門就與傅岩撞了個對臉︰「……師祖?」您老在這干嘛呢?
傅岩也很是尷尬,听壁角被抓包,委實不是他所願。
他手握成拳咳嗽一聲︰「咳咳,我就是路過,路過。你繼續,繼續。」
旁邊連暉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火上澆油︰「你不知道,傅老哥是怕你心狠手辣,打壞了他的乖乖重孫子,這才著急忙慌過來偷听的。」
「你胡說!」傅岩一張老臉都燒紅了︰「這丫頭是那麼沒分寸的人嗎?」
「連軍醫別胡亂揣測師祖的心思了,師祖他老人家怎麼會這麼想我呢?」葉芷青笑眯眯讓開道︰「正好天佑跟錦姐兒估計都被我打腫了手掌心,不如師祖進去幫著敷敷藥?」
「當真?」他老人家模模腰間的荷包︰「我這里正好有化淤的膏藥。」抬腳便走了進去,留下葉芷青與連暉相視而笑。
葉芷青站在房門外,才想起里面還有個人沒處理,揚聲道︰「胡四兒,你跟我來。」
胡四兒自從被蘇銘在漕幫手里救下來之後,一直跟著柳記的東家來到百越,在這里過了五年多安穩日子,有時候回想起過去,都恍如夢中,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今日葉芷青當著他的面兒斥責錦姐兒,也算是順便給他提了個醒。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跟著葉芷青下了客棧二樓,到前台吩咐伙計送熱水吃食去房里,然後跟著她一路出了客棧的門,便是喧鬧的碼頭。
也許南方的碼頭都大同小異,他從小在漕幫長大,最熟悉的莫過于碼頭了,有提籃叫賣小吃的妙齡少女,光著膀子裝卸貨物的船丁,還有來往行色匆匆的各色旅人。
碼頭上每日吞吐著船只貨物,來往客商旅人,胡四兒跟著葉芷青沿著碼頭邊的河岸緩緩走過,兩人同想注視著緩緩流動的河水,許久之後,葉芷青輕嘆一口氣︰「四兒,你初來我家里,什麼都不會,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模樣,現在再出去,倒像個小廝了。」
胡四兒悚然而驚——原來她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不動聲色的觀察而已,他還以為瞞騙了所有的人。
「四兒你說,一個讀書識字的少爺怎麼會淪落到被漕幫幫眾追捕的地步呢?」葉芷青似乎也沒想過要他回答︰「我後來想過這個問題,每年漕河上的命案不知道有多少起,牽連的婦孺老幼不知道又有多少,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不管你是胡四兒,還是吳四兒,還是張四兒王四兒,必然也不會在我家中待一輩子子,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想好要干什麼了嗎?或者說……什麼時候離開?」
從頭至尾,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負擔這小小少年的將來。
葉芷青從來不否認自己是個涼薄的人,尤其是面對一個不知來歷的少年,能夠好心搭救他一次,也只是偶然的機緣,也因此這些年來,胡四兒只是陪在錦姐兒身邊做個大玩伴而已,以他的聰明,又識字,卻從不曾被送進柳記做個小伙計,被盡心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