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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大苦無聲

馬車行駛了一個時辰,已經來到雪涌城和雪涌關之間的茫茫荒漠。

向後看,雪涌城已經消失在視野之中,向前看,隱隱能夠看到雪涌關。

洪熙官騎在馬上,雙手攏在袖子中,回望了一眼吵吵鬧鬧的車廂,幽幽嘆了一口氣。

醉酒之後的李元昊耍起酒瘋,極不老實,躺在車廂內胡言亂語,吱吱呀呀叫個不停,都是一些含糊其辭,毫無邏輯的話語。

李秀策和萱兒幾次安慰,皇帝陛下說什麼,兩人便附和著她說什麼,萱兒沏上醒酒茶,好言相勸,細心體貼服侍李元昊喝了一口。

一口濃茶入口下肚,李元昊呸呸呸三聲,潸然淚下,委屈說道︰「好苦,我要加糖,我要喝甜茶!」

「好,好,喝甜茶,喝甜茶!」萱兒爬到車廂後,從備用箱子中取出蜂蜜倒入茶杯中。

李元昊美美喝了一口,吧唧吧唧嘴巴,一口氣喝干︰「好喝,好喝,還要喝!」

又是一杯蜂蜜水下肚,李秀策扶著李元昊躺下,蓋上被子,和萱兒相視一笑︰「我哥有時候像個孩子。」

萱兒沉默片刻,開口道︰「小王爺,奴婢已經知道陛下的女兒身。」

李秀策眼楮眯了眯︰「你這樣子很容易引起本王的殺心!」

萱兒沒有說話,也給李秀策倒了一杯蜂蜜水,李秀策將茶杯捧在手心里,低頭看著茶杯內倒印的影子,痴痴發呆。

車廂內安靜異常,駕車的余慶挑開簾子望了一眼,沖著萱兒一笑,似在安慰她。

西北酒太烈,醉意還沒有過去,反而有加重的傾向,躺下沒有半刻鐘,李元昊騰地一聲爬起來,雙手叉腰,鼓起嘴巴,噗嗤噗嗤向外吐口水︰「我是魚,我是魚,我是一只會吐泡泡的魚!」

「大姐,你喝醉了,躺下來休息吧。」李秀策想要抓住自家大姐,李元昊嘿嘿笑著躲避。

兩人在狹小的車廂內你追我趕,李元昊身子如同游魚一般,總在李秀策要抓住她的時候滑出去,出現在另一側。

沖著李秀策扭扭**,李元昊雙手小手指放入嘴巴,向外扯,食指壓住眉角,伸出舌頭,對著李秀策噗噗做鬼臉。

「大姐,你能不能安生一點?!」眉頭已經冒出汗水的李秀策有了怒氣,一聲大吼,整個車廂都顫了顫。

醉醺醺的李元昊嚇了一跳,委屈得躲在角落里,用袖子擋住臉,肩膀一動又一動,像是在哭泣︰「你凶我,你凶我!」

李秀策愣了愣,嘆了一口氣,走到李元昊身側,蹲子︰「大姐,你不要委屈,秀策沒有凶你,秀策只是」

「哈!騙你的!」李元昊突然扯開袖子,一張燦爛的笑臉︰「我是魚,魚生活在水中,怎麼會哭呢,哈,你真笨,你真笨!」

李秀策無奈一笑,蹲坐在地上︰「真是服了你了。」

轟隆一聲,李元昊如同一道雷電從車廂內射出,瞬間炸出百丈距離,轟然一聲墜地,踩踏出一個大坑,李元昊站在大坑的底部。

洪熙官停了下來,兩輛馬車也停了下來。

柳青從車上跳下來︰「她又發什麼瘋?」

李元昊從坑底向上爬,腦袋露出來,看了看遠處的眾人,嘿嘿一聲傻笑,然後縮進去,又露出來,如是三次。

眾人疑惑不解,柳青開口道︰「她不是在和我們玩躲貓貓吧?」

眾人恍然大悟,李元昊玩了一會兒,似乎覺得索然無味,從大坑爬上來,她獨自一人站在荒漠夕陽下,西北的風吹拂她的衣衫發梢,恍若一只飛向冬天的蝴蝶,在她身後不遠處,一株孤零零的合歡站立在那里。

「我是魚,游啊,游啊游我是魚,我想去哪就去哪,誰都攔不住我」

眾目睽睽之下,李元昊雙手平身,上下輕擺,緩緩閉上眼楮,恰似一只從河里游到大海的魚。

柳青撇了撇嘴巴︰「孔道佛死在這個傻子手里,有點虧。」

余慶回頭瞪了一眼柳青,草原才俊乖乖閉嘴。

李秀策和萱兒想要上前制止住李元昊,洪熙官伸手擋在兩人身前︰「壓抑太久,發泄一下並非壞事兒。」

李元昊獨自一人在大漠上又蹦又跳,嗷嗷叫個不停,好像下一刻便能夠飛起來一般。

眾人沒有說話,都盯著李元昊,洪熙官似乎是為了緩和一下氛圍︰「陛下醉酒之後有如此舉動,並不意外,先帝當年喝醉之後,也是儀態全無,又蹦又跳,急了還咬人,事後卻從不承認,自認為酒品舉世無雙,醉了之後只會呼呼大睡,絕不會做出格舉動。哈哈,鎮北軍大將軍宋老將軍是陛下的舅爺爺,平日愛飲酒,醉酒之後也是又蹦又跳,老祖宗從未醉酒過,不知是何等場景。咱們大魏國皇室似乎酒品都不怎麼樣。」

李秀策忍不住攥了攥袖子中的雙手,指甲陷入皮肉里,有鮮血滲出,他醉酒之後,從不蹦跳,因為他非李家之人。

北魏拳神打開了話匣子,意猶未盡的說道︰「醉酒之後的酒品不好,偏偏性格中還都都有一點執拗,听不進人勸,行事霸道。」

余慶和萱兒相視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洪將軍用執拗兩字用輕了,皇室李家不僅僅是執拗,可以說是小氣記仇,心里有一個小賬本,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羅列得詳細至極。

老祖宗不用說了,出了名的霸道,老祖宗說一,其他人絕對沒膽子說二,有膽子說了二,老祖宗心情好的時候,駁了你,還要打你的**,老祖宗心情不好的時候,砍頭都是輕的。

宋老將軍的性情,從鎮北軍離開的唐宗飛最有發言權,雖有發言權,但是唐宗飛也不敢說實話,喝醉了也不敢,旁人問起,他向來都是一套說辭︰「老將軍忠肝義膽,老而彌堅,用兵如神,鬼斧神工,奪天地造化,人間最俊杰!」鎮北軍全軍上下都懼怕得罪老將軍,老將軍平日不言不語,暗地里卻下套子,給人穿小鞋。長城以北的匈奴曾經寫兒歌諷刺鎮北軍,老將軍听聞,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附身大帳之中,不眠不休,寫了一首打油詩罵了回去。管窺蠡測,老將軍的性格可見一斑。

皇帝陛下更進一步,不但小氣記仇,而且愛慕虛榮,喜歡低調的炫耀,處處鑽營著如何表現自己,余慶沒少因為做事不合皇帝陛下的心意而受到無端刁難,有時候,余慶覺得自己能活到今天,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突然,李元昊停下了又蹦又跳的步伐,歪著腦袋觀察眾人,好像在苦苦思考,一剎那,她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瘋狂得跑了過來,一把抱住洪熙官,臉龐貼在北魏拳神寬闊的肩膀上,眼淚一顆又一顆向下落。

李元昊好像進了港灣的小船︰「先生,元櫻好想你。」

她把洪熙官看成了孔唯亭。

洪熙官渾身一僵,沉默片刻,將手放在李元昊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李元昊閉上眼楮,哭得更凶︰「先生你說過,若是有緣,還能再相見,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您也沒給和準信兒。您讓我背上古二十四朝代歌,說讓我看清這個世界的根本,這個世界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您告訴我啊。您知道的,我這人笨,沒有靈性,遠遠不如秀策,您出得謎語太深太難了,元櫻解不出來。您說分不清對錯是非的時候,要持菩薩心腸,行雷霆手段,我一直記著,但是您說走就走,走了就再也沒回來,這樣做很不負責任的。」

洪熙官安慰道︰「陛下,不必傷心,一切安好!」

松開洪熙官,李元昊走到萱兒面前,撓著腦袋看了半天,最後又把萱兒抱住︰「織染,我也好想你。我讓孔飛鯉來太安城,還給了他報仇的希望,是不是害了你,害了小魚啊。我離開的時候,小魚還那麼小。」伸手比劃了一下孔小魚的大小︰「現在小魚應該會跑會跳了吧,他有沒有問你,他爹去哪了?你怎麼回答的,說實話,還是騙他。小釵姐和大牛哥又怎麼樣了?小釵姐是不是還想著走出小鎮出來看看?大牛哥有沒有向小釵姐表白?兩個人再不成婚就都老了,你們過得還好嗎?」

萱兒听不懂,她不認識織染、小釵姐和大牛哥,但是她哭得比李元昊都凶。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安慰道︰「織染不哭,織染不哭,我胡說八道的,你不要在意,來,笑一個,不然小魚看到會不高興的。」

萱兒止住哭聲,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來到余慶面前,李元昊嘴角一裂,哭出聲來,她猛地抓住余慶的手,來回搖晃,像是在長輩面前撒嬌的孩子︰「趙叔,趙叔,你好狠心,你怎麼就先死了呢?你不是御貓嗎?貓不是都有九條命嗎?我想報仇,但是我打不過拓跋龍野,我該怎麼辦啊?」

余慶扭過頭去,一手擦了擦眼角。

「哈!」李元昊捏住李秀策的臉蛋,使勁兒向兩邊扯︰「丁一,小丁一,姐給你一個一字並肩王,讓你成為大魏國首屈一指的異姓王,以後你就不用出去了,有享不完得榮華富貴。等你長大,大姐給你說媒,讓你娶個媳婦兒。大姐說媒可厲害了,黃漢庭和周家小姐,就是姐撮合的。大姐還要讓你的王位世襲罔替,傳承下去,你就安安穩穩呆在大姐身邊,誰敢有一點異議,朕就砍他的腦袋,好不好?好不好?」

李秀策扶住遙遙欲墜的李元昊,輕輕點點頭︰「好!」

「好個屁!」李元昊一臉愁苦憤恨︰「你都死了,大姐給你金銀財寶、榮華富貴,給你異姓王,有個屁用!大姐給你報仇了,把孔道佛碎尸萬段,可是那又有什麼用,一點屁用都沒有!」

「有用,大姐,有用的。」李秀策說道。

李元昊又走到柳青面前,雙眼直勾勾盯著他,眼神中朦朧一片,仿若彌漫了一層霧氣,有些迷幻和迷離。

柳青聯想到李元昊的女兒身,以及她剛剛的行為,臉色一紅,雙手護胸,有點忐忑小怕和興奮緊張︰「你,你要干什麼?你不要過來,你再看我,我可喊救命了啊!」

啪一聲,李元昊一巴掌將柳青扇飛出去,恨恨得說道︰「陳洛妍,你再犯賤,看我不打死你!」

柳青在空中轉了兩圈,重重摔在地上︰「大姐,我不是陳洛妍,你認錯人了,我冤枉啊!」

「冤枉?哼,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李元昊指著柳青罵道,然後直勾勾仰躺下去。

洪熙官一手扶住李元昊,將她安置在車廂內。

夜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兩輛馬車和一匹大馬圍成一個圓弧,燃起篝火,萱兒煮了黏黏的小米粥,給皇帝陛下喝下,自己下了馬車,沖著眾人點點頭,意思是皇帝陛下已經安頓好,大家不要擔心。

余慶向篝火內添加了兩塊木柴,火苗一陣活躍,騰空而起,飛舞起點點星火,眾人沉默不語,都沒有說話的**。

一旁,李元昊躺在車廂內,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大苦,無聲。

一株靜立的合歡樹,一團跳躍的篝火,兩輛馬車,一匹高頭大馬,四個人,加上漫天繁星,陣陣微風,從遠處望去,像是一幅定格的畫卷。

諸葛唯我將這一幅畫卷盡收眼底,袖口一卷,那一面小巧的鏡子收入袖中,西楚國師不出洛陽城,便知天下事兒,是因為諸葛唯我有一塊玄秘莫測的小鏡子,透過小鏡子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事情。

打開房門,一身白衣的慕容峰倒背著雙手,已在門外恭候多時,見到諸葛唯我出來,出聲道︰「諸葛兄。」

「慕容賢弟,九劍已將北魏天子的修行境界和習慣手法告于賢弟了?」諸葛唯我開口問道。

慕容峰點點頭︰「多謝諸葛兄鼎力相助,為了套出北魏天子的套路,不惜讓蘇副閣主和九劍齊入雪涌城,慕容感激不盡。但是以北魏天子的修為境界,能殺孔道佛已是天大的幸運,慕容去去就可取了他的項上人頭。」

諸葛唯我搖搖頭︰「賢弟,那北魏天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北魏天子天選之子的身份,當北魏天子性命有恙之時」

西楚國師抬頭看了一眼星空,冷笑一聲︰「上面會有人坐不住的。」

話音一轉︰「不過,有諸葛賢弟出馬,北魏天子九死無生,天下人應謝慕容賢弟。」

慕容峰淡淡一笑,扭身離去。

「慕容賢弟,諸葛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望著慕容峰的背影,諸葛唯我突然開口道。

慕容峰未停腳步︰「兄長,盡管說。」

「留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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