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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九千里

大江東去百余里,湍急的河流突然平緩,一江春水不再波浪滔天,轉而變得柔美了許多,從上游唐古拉山帶來的泥沙凝聚沉澱,匯聚成了這一塊沙洲,沙洲不大,方圓六七里的樣子,被南來春風吹拂,能夠看到點點綠意。

天下縱橫八萬里,有二十四條龍脈,而大江橫跨其中,將南北的隔開,如同棋盤之上的楚河漢界,南方龍脈多險峻崎嶇,北方龍脈多雄奇峻偉,這個不大不小的沙洲如同畫龍點楮一般,瓖嵌其中,沙洲還有個神奇的名稱龍洲。

大江兩岸大壩固若金湯,在北岸大魏國境內,有兩個逃學的男童爬上堤壩,一個孩童手持一條柳枝,臉色黝黑,另一孩童腳下踢著石子,身體瘦弱,顯得弱不禁風,好似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倒似的。

臉色黝黑的孩童喜笑顏開,做什麼都比上學來得輕松自在,瘦弱孩童卻是愁眉苦臉,他沒能經受黝黑孩童的誘惑,生平第一次逃課了,大江之上的風景的確絢麗,但是回到私塾,先生的藤條也會更加爛漫一些。

黝黑的孩童突然指了指大江中央的沙洲,開口問道︰「方正,你說龍洲之上,有沒有住著神仙?」

望了一眼翠綠匆匆的沙洲,名字叫方正的孩童搖搖頭︰「不知道,先生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君子持禮當方正,星杰,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不然先生的藤條」

「又來?好好的心情都被你弄壞了。」名字叫星杰的孩童解開褲子,沖著大江之上一陣水掛銀河落九天︰「嘿嘿,讓大江下游的人,嘗嘗小爺的童子尿,保證甘甜可口,滋味無窮。」

方正幽幽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勸自己這位玩伴兒,一張小臉滿是憂愁,眉頭緊皺,活像一個小大人。

「別愁眉苦臉了,也就你這個書呆子喜歡讀書,將來我可不要讀書,我要成為飛天遁地的高手,遇到不平事兒,一劍了卻,不問身後事,要多瀟灑就有多瀟灑,要多風流就有多風流」星杰邊說邊揮舞著手中的柳條,嘴里嗖嗖叫著,好不得意快活。

方正突然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動作︰「星杰,你听,有什麼聲響?」

星杰豎起了兩個耳朵,听了半天︰「你听錯了吧,我什麼聲音都沒有听到啊。」

「不對,肯定有聲音,還是從上游傳下來的,可能大江決堤了,我們還是快走吧。」方正緊張兮兮的說道,抓住了星杰的手臂,心頭有一抹難言的危險感覺。

「膽小鬼,這堤壩堅固得不得了,即使有驚天巨浪,也不會決堤的,先生說過了,這堤壩」星杰突然不言不語,嘴巴張大,能夠塞進一顆雞蛋,手指顫顫巍巍指著遠處,結結巴巴︰「神神神仙啊!」

讀書讀多了、眼楮不太好的方正眯起眼楮,努力向著星杰指的地方望去,眼前依舊朦朧一片,但是他隱隱約約感受到,忽明忽暗的遠處,江濤翻滾,大浪淘沙,有兩道人影在浪濤之間撕扯,前一刻一道通天水柱拔地而起,撲向另一人,後一刻就有人破水而出,刀罡劈下,眨眼之間,又是電閃雷鳴,波浪頃拍。

隨著那兩人身影越來越近,耳畔響起轟鳴雷炸聲,整個大江如同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攪動,泥漿黃湯從大江底部翻滾上來,突兀一陣大風刮來,兩個孩童搖搖欲墜,死死趴在堤壩邊上,不讓風浪卷入大江之內。

突然,一道遮天蔽日的大浪頭鋪天蓋地卷來,要將兩個孩童扯走,星杰連哭得**都有沒了,只恨沒听方正話,早點離開就好了。

一道人影突兀而至,在浪濤卷走兩個孩童的前一刻,衣袖一卷,卷住方正,另一只手夾住星杰,身影再一閃,已經出現在堤壩之下。

余慶模了模兩個孩童的腦袋,微微一笑,整整三日不眠不休,太安城新御貓雙眼通紅,布滿血絲,嘴唇干裂,開口出聲也是沙啞異常︰「走吧,趕快離開。」

兩個孩童齊刷刷點點頭,卻是沒有一個人挪動步子,都在等著風暴中撕扯的兩人來到。

「既然不想走,那也要做好殃及魚池的準備,此刻還有閑心管你們倆,等風雨俱來,可沒人在乎你們倆的死活。嗯,記住,承受不住之時,捂住耳朵,趴在地上,萬萬不可因為害怕起身奔跑,如果那樣子,簡單的氣息余波就能讓你們倆身首異處。」余慶話音猶在耳邊,身影已經從新出現在堤壩之上。

星杰臉色糾結,最後選擇扭身離走,方正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繼續努力望向遠處,那一團風暴還未到,大江兩岸又刮起了一陣大風,北岸兩個身材魁梧的將軍如萬仞巨山站在堤壩之上,南岸有一衣衫飄飄如同神仙的書生緩緩下落,雙方不約而同守護著堤壩。

此時若是有人能夠從天空中向下俯瞰,可以發現,從鎮南軍和南梁軍隊對峙的大營開始,直至龍洲一段,連綿百余里的大江兩岸支離破碎,岸邊縱深百丈的初春綠色直接被外泄氣息摧殘,成了遍地狼藉,兩岸零零星星分布著兩**隊,不懈余力加固堤壩。

若不是洪熙官、韓先霸和孔鈞瓷在每一次沖擊之時,不約而同阻擋氣浪,這一段大江不知道已經決堤了多少次了。

大江浪濤,三日激戰,至此百余里!

那一團風暴近了,牽扯著天空中的雲團雲卷雲舒,如同大江之內的浪濤,滾滾而來,蕩蕩而去。

三日激戰,兩人同時經歷了由勝到衰的過程,強行撐過體力極限之後,兩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從新煥發出別樣的戰力,刀罡、劍氣、拳頭、飛劍,在激蕩而起、遮蓋天幕的水幕中,縱橫擊突,令人膽寒。

風暴中央,孔道佛雙手成爪,撕開李元昊的劍氣,另一手龍骨劃出一個半圓弧度,想要將北魏天子直接攔腰截斷。李元昊高高躍起,躲過刀罡,銀線探出,刺向孔道佛的雙眼,同時雙指在斷劍之上一抹,一道鮮血纏繞斷劍,劍氣更勝三分,輕揮動劍身,劍氣抹向書院大供奉脖子。

以鮮血孕育提升劍意,一路行來,李元昊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孔道佛嗤笑一聲,看你還有多少斤血可用,提刀硬接,李元昊的劍氣臨身,如同江河奔流遇到水中頑石,四散飛泄。孔道佛持刀再進,李元昊不以為意,一手負在身後,漸漸蓄氣,一枚掌心雷形成,懸停在孔道佛沖來的道路上,如同雷池陷阱。

孔道佛身形一頓,然後毫不猶豫沖了過去,任憑掌心雷在身旁爆炸,剎那來到李元昊身前,一手掐住李元昊的脖子,對付北魏天子就應以近戰消耗對方,緩緩將他耗死。

被掐住脖子的李元昊一口鮮血噴出,銀線和飛劍毫無凝滯,刺向孔道佛的前後心窩,同時斷劍劃向書院大供奉的手腕。孔道佛以龍骨磕開斷劍,解了燃眉之急,卻也不得不抽身斜掠,躲開銀線和飛劍。

想要躲開?李元昊不管門戶是否大開,凝聚全身力氣,一指頭戳在孔道佛眉心,戳出一個流血的窟窿。

終于,兩人同時到達沙洲,雙腳踩在濕軟地面上,同時呼吸,同時吸氣,再同時前沖。

單論境界和戰力,孔道佛都穩穩壓住李元昊一頭,不過李元昊手段迭出,而且速度快,長長能一氣撐三四個回合,一路行來,每當孔道佛自認為可以殺死李元昊的時候,北魏天子總能柳暗花明,讓孔道佛見識另一種手段。

一拳換一拳,兩人再次站定,如今身處陸地,孔道佛已不想在作糾纏,就是拼得一身境界修為不要,也要了結這一段恩怨,再看對面的北魏天子,似乎也有此意。

別看兩人如今依舊能夠打得聲勢浩大,痛快淋灕,只要一方倒下死去,另一方也支撐不了多久,兩人全憑一口氣吊著。

孔道佛收刀歸鞘,于鹿皮刀鞘中孕育刀罡,李元昊雙手持劍,緩緩閉上眼楮。

大江兩岸屏聲靜氣,靜等龍虎相爭、你死我活的最後一擊。

龍骨炸出刀鞘,如同大雪滾落,聲勢浩大,李元昊睜眼持劍,逆流而上,快若驚鴻的斷劍瞬間來到孔道佛的胸口前,孔道佛握刀雙手變單手,另一手突然下砸,砸在斷劍之上,斷劍向下一滑,偏離軌道,沒能一劍透心,只刺進書院大供奉的月復部。

但是書院大供奉刀罡依舊向前無余,在李元昊的肩頭撕開一道口子。李元昊只是臉色一寒,絲毫不氣餒,駕馭飛劍,刺向孔道佛的眉心。

「來得好!」孔道佛大喝一聲,一腳猛跺,以硬踫硬,直接轟向飛劍,忍著劇痛,讓飛劍貫穿手臂,一拳砸在李元昊的胸口,這還沒完,拳頭盡頭再生崢嶸,又是一拳砸在北魏天子的眉心,一條手臂換北魏天子的一條命,值了。

兩拳疊加,將李元昊砸飛出去,落入水中,水花還未泛起,就被浪濤淹沒,沒了蹤影。

孔道佛癱坐在沙洲上,大口呼吸,半截身子陷入泥濘之中,鮮血淋灕,像是被人活生生拔了一層皮,身上骨頭斷了三十余根,胸前肋骨系數折斷,眉心有血,腦袋左側的頭骨也被李元昊的斷劍敲出一個血窟窿,北魏天子和那個名叫丁一的小雜碎一般,也一拳洞穿了他的月復部,打透了書院大供奉的雪山氣海,而此刻,那柄黃淳風遺留下來的斷劍還在月復中,黝黑深邃的劍柄留在外面。

孔道佛沒有絲毫大意,盯著李元昊落水的江面許久,靜等一切板上釘釘,不會出現任何紕漏,直到確定北魏天子不會再次反殺,孔道佛終于如釋重負,牽強一笑,血水便順著嘴角流出來︰「好生可惜,只讓你李元昊死了,卻不能親手將北魏天子碎尸萬段,不美,不美啊!」

說著不美,言語之中卻盡是得意酣暢之感,艱難爬起身來,孔道佛雙手握住斷劍劍柄,想要將這柄絕世神兵抽出身體。

嗡一聲輕響,孔道佛緊皺眉頭,月復部劇痛無比,雙手握住的斷劍一陣輕鳴,嗖的一聲,斷劍不受控制從月復部飛出,帶出一道血花,淋灕飄灑,斷劍圍繞龍洲一圈,如同蛟龍抬頭,落向一處。

李元昊破水而出!

招手握住斷劍!

世間什麼最悲涼?

白發人送黑發人,年長送年少,大姐送小弟。

李元昊一介女子,哪里知道青史留名、帝王氣度,哪里知道江山社稷、百姓黎民,哪里知道輕重取舍、天下大義!

人在空中,手持斷劍,李元昊死死盯著孔道佛不放,眼中淚花點點。

悲恨,憤怒,怨憎,不甘,積郁,淒涼,一一都有。

劍身悲鳴,似禱告,似懷念,似痛哭。

劍還未出,但這一劍氣象萬千,百感交集。

危危乎如天地泰山,浩浩然如縱橫江河。

江邊柳青忍不住雙手互拍,大喊一聲︰「妙,形神兼備,意氣風發,毅然決絕,此劍一出,奪去天下劍道八斗風流!!!」

孔道佛看到如此場景,極近瘋魔︰「你怎麼還不死,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死啊!」

大喝一聲,書院大供奉渾身氣息暴漲,從身上流下的鮮血恐怖得逆流而上,飛舞空中,襯托著孔道佛瘋癲異常,拳頭間不容發,連續不斷轟向李元昊,一拳重過一拳,一拳強過一拳。

李元昊凝神靜氣,輕描淡寫,緩緩而來,毫無道理的提劍直刺孔道佛,這一劍躲無可躲,只攻擊,不防守,似從九天銀河之上披掛而來,一覽無余。

那一刻,風停了,江停了,耳邊響起北去草原馬匹脖頸處響起的駝鈴聲,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從北防五鎮到盛京城,從盛京城到狼居胥山下的小鎮,然後一路南下,跨過長城,整整九千余里,期間無論多麼堅辛,幾次命懸一線,都有一名少年伴隨在她身前左右,一聲聲叫她大姐。

李元昊無視孔道佛的拳罡,刺透層層屏障,和孔道佛擦肩而過,鮮血橫飛,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槽從書院大供奉的月復部直到肩頭。

噗通一聲,孔道佛趴到在地,幾番掙扎,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聖人書院大供奉,筋骨體魄當世第一人,只能站著死,不能跪著生!

李元昊棄劍不用,奔踏到孔道佛身前,一手成掌,結結實實砸在孔道佛的天靈蓋上,腦漿夾雜著鮮血四處飛濺。

書院大供奉緩緩閉上眼楮,身體癱軟,氣息全無,卻依舊立而不倒。

南岸邊上的書院二院長察覺到李元昊的心思,悍然出聲︰「人已死,仇已定論,當有慈悲心,行善事,留全尸!」

李元昊望了一眼孔鈞瓷,臉有溫色猶豫和一抹慈悲。

孔鈞瓷長呼一口氣,下一刻瞪大眼楮,大喝一聲︰「不可!」

北魏天子嘲弄冷哼,又是猙獰一笑,一手抓住孔道佛的發髻,另一只拳頭毫不猶豫砸在書院大供奉的胸口處,拳勁遞進,層層疊加,轟隆一聲,孔道佛下半截身子被炸飛,成了一灘血肉。

雙指成勾,戳入孔道佛的眼眸,掏出兩顆眼珠。听聞人死之後,雙目被挖,就尋不到黃泉路,走不到奈何橋,永墜阿鼻地獄,不得投胎轉世。

朕說過,要將你孔道佛碎尸萬段,五馬分尸,朕,帝王一言,言出必行!

沖著南岸眾人提了提孔道佛的頭顱,縱是身經百戰的陳法格也忍不住一陣心顫。

二院長孔鈞瓷臉有怒色,還未動,韓先霸和洪熙官已經輕身飛掠,兩人雙腳在沙洲之上一點,來到南岸,一人一拳轟出,結結實實砸在了孔鈞瓷黑白兩顆棋子之上,二院長身體暴退,沒入沿途樹林之中。

李元昊雙臂低垂,其中一條手臂早已被孔道佛砸斷,她不過一直堅持而已。

手提孔道佛的頭顱,北魏天子扭頭望向大江北岸,展顏一笑,此刻她渾身鮮血,微風吹起發絲,如霧中妖冶綻放的一朵花兒。

小宮女萱兒涕不成聲,柳青目瞪口呆,不斷蠕動著喉嚨,張牧之愣神半晌,大喝一聲「架弩」所有鎮南軍齊齊架弩,指向大江以南,有那麼一瞬間,張副將覺得此時此刻便是越過大江,踏平南梁的最好時機。

小太監余慶擦了擦淚水,輕身掠向皇帝陛下,上一次陛下割下的頭顱,是天下第一澹台國藩,你孔道佛,差了十萬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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