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女兒殤（二）
狂風起，亂葉飛，幾輪閃電過後，雷聲乍起，一場瓢潑大雨說下就下。
步履匆匆的婆子撐著油紙傘，提著盞燈，舉步維艱的穿廊過院，直接進了芙蕖居里。
「四小姐，老爺請你去西廂房一趟。」
收攏雨傘，未免雨珠弄潮了小姐的屋子，婆子並沒有進房，只是站在門外道。
正坐在桌邊看賬本的聶青芙聞言抬起頭，溫聲問道︰「爹爹可有說找我何事？」
婆子恭敬道︰「老爺只說讓小姐過去，有話跟小姐說，並沒有說具體什麼事。」
聶青芙微微垂眸，視線盯著桌上安靜跳動的紅燭，良久，才低聲回應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復命，我換身衣服就過去。」
婆子見她確實是穿著寢衣，並沒有多疑，只是道︰「那四小姐快些，別讓老爺等久了。」
婆子撐起傘，復又踏進了雨幕里。翠兒從院外進來，和婆子擦肩而過。
「小姐。」擱下雨傘，翠兒進屋行了個禮。
「如何？」
聶青芙拿起竹簽挑了挑蠟燭燭芯，輕聲問道，
「如小姐所料，今日過府的客人是陳大人和陳公子，因雨勢急促，皆安置在西廂房了。」
听著翠兒的回稟，聶青芙失望的掩下了眸子，眼中一片黯淡。
果真如她所想……
翠兒看著她的臉色，不安的問︰「小姐？」
「翠兒，你附耳過來。」
聶青芙沖她招了招手。翠兒听話的湊過去，聶青芙在她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燭火拉長兩人的影子，投映在牆上徒添幾分冷清。
「是……奴婢這就去。」
翠兒猶豫的領了命令。
聶青芙擺了擺手讓她退下，合上賬本，站起身走到了窗邊。
打開紗窗，夜風夾著雨絲撲面而至，冰冷冷的，轉瞬就濕潤了臉龐。聶青芙不為所動，面無表情的伸出手接住窗檐上不停墜落的雨珠，冰冷的雨珠倒映出她眼底的淒冷。
今夜，注定無眠了。
轟隆一道雷聲響在頭頂，聶霜紫嚇的縮了縮脖子，連忙急步走進不遠處的長廊里。
收了雨傘，抹了把臉上濺到的雨水，聶霜紫長呼了一口氣，看著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幕有些無語。
采衣前腳剛走，後腳雨就下了，雨勢大的雨傘都有些招架不住。
廊下的燈籠被風吹的左右搖曳，隨時都有滅掉的可能。聶霜紫一手提燈一手拿傘，順著長廊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連有道人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自己身後都不知道。
直到一件略微帶著些許雨汽的披風突兀地蓋在了自己頭上，她才嚇的停住了腳步，連忙回頭望去，卻愣住了。
那一身永遠不改的墨色衣袍，在昏暗燈火下照出的冷淡神色，不是蘇垣又是誰？
「你怎麼會在這？」
聶霜紫詫異不已。蘇垣淡淡道︰「來看你。」
「……」
聶霜紫下意識的想抬腳走近兩步，卻忽然想起來，自己貌似還在「生氣」中？
于是還沒抬起的腳步轉了個頭，聶霜紫繼續走自己的路，沒說話也沒理他。
身後響著輕微的腳步聲，亦步亦趨的跟著她，聶霜紫撇撇嘴，真是悶葫蘆一個！
走到長廊盡頭，聶霜紫剛要打傘的動作又停住，眼角余光看了看身後跟著她的人。
王爺大俠貌似沒有傘……要是她就這樣出去，他也冒雨跟上來怎麼辦？
「你跟著我干什麼？」
還是沒辦法真的忍心他淋雨，聶霜紫回身面無表情的問道。
蘇垣凝視著她︰「來看你，自然是跟著你了。」
「……」
聶霜紫面對蘇垣這種有話直說，毫不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真是無以應對啊。
「那你已經看到我了，我很好。」聶霜紫側過身子表情淡淡，好像跟這人一點也不熟似的趕人道︰「你可以回去了。」
「本王……」
蘇垣剛想說什麼，耳朵微動，二話不說就將面前的人拉進懷里，腳步一轉，兩人隱進了廊柱下的陰影里。
「你干……」
聶霜紫張口想質問的嘴巴剛張開，就自動閉上了。因為在長廊另一側，一隊護院穿著簑衣腳步匆匆的從他們眼前穿過。
雨幕雖大，卻還能听到他們著急的腳步聲和急切的說話聲，只是他們走的太快，听不清楚具體說了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
聶霜紫疑惑的看著那群人，絲毫沒注意自己正窩在某人懷里。
等她發現蘇垣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的時候，蘇垣才淡淡的道︰「本王不知道。」
聶霜紫內心里翻了個白眼，掙扎道︰「你放開我！」
「你什麼時候回去？」
蘇垣卻沒有依言放開，而是問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聶霜紫愣了愣，死鴨子嘴硬道︰「我不回去！」
「那本王便不放開。」蘇垣神色未動，仍是語氣淡淡的，卻是跟她杠上了︰「你什麼時候想回了，本王就什麼時候放開。」
「你，你無賴啊！」
聶霜紫瞠目結舌，氣結的捶了捶他的胸膛，但心里始終念著他前幾日受創，放心不下，沒舍得真的使力。
蘇垣挑眉，很認真的問︰「何為無賴？」
「……」聶霜紫沒好氣的偏過頭︰「你到底放不放！」
「你到底回不回？」
她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和他沒有起伏的淡淡聲線形成對比，孰強孰弱，一听就很分明。
聶霜紫認命的嘆了口氣，後院突然吵雜了起來，不遠處都有人影晃動，再這麼跟他鬧下去，估計真得被發現了……
「過幾天。」
聶霜紫低低的說了句，蘇垣「嗯？」了一聲，聶霜紫只好抬頭正視他道︰「再過幾天就回去，我答應了青芙，在十天里替她打理好家里的事。家里的這些瑣事完了，我才能放心回去。」
蘇垣明顯還是嫌時間長了，但沒有討價還價，點頭道︰「好。」
「那你……唔！」
突然被吻住，聶霜紫瞪大眼楮，愣愣的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俊顏。細長的眼睫微低，蘇垣吻的很認真。
跟這個人一慣的行事霸道，不容駁逆不同，他的每個吻都意外的溫柔，讓人如置身溫熱的泉眼之中，泉外花開，泉中流水，總能輕易的讓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聶霜紫緩緩閉上眼楮，張開唇舌回應他。
這大概，就是她從未懷疑過他的真心的原因吧？從第一次被他吻過之後，她就明白了。
這個男人在吻著她的時候，既溫柔又小心翼翼，卻認真純粹的傾泄著自己的感情，讓人絲毫不能否定他的在乎。
「阿紫……」
蘇垣緩緩離開她的唇，將她的頭攬進自己胸膛，喑啞道︰「抱歉……」
「你說過不該我問的事情不要多問，該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聶霜紫聞著他身上的淡淡花香，悶聲道︰「我知道很多事，我知道了也沒用，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對你的幫助甚至沒有隴雲的大……算了，只要你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偷偷在外面養女人，其他事情，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蘇垣淡淡勾唇︰「阿紫，本王若想養女人，不需要偷偷模模。」
「我說認真的！」
聶霜紫跺腳，臉卻紅了，還好是晚上，下著大雨到處黑漆漆的，不怕被發現。
稀罕王爺大俠的人那麼多，她必須得防著啊。萬一不等她嫁給他，被別人捷足先登了怎麼辦？
雖然跟采衣話說的瀟灑，但她實在沒有信心在王爺大俠心中的位置屹立不倒。
說起來，她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的優點……王爺大俠為什麼喜歡她呢？
這個問題，她貌似沒有想過……
聶霜紫簡直想給自己一拳，看著蘇垣的俊臉，心里就跟貓抓似的，很想問問這個問題。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啊？」
遠處，采衣的呼喚由遠漸近，似乎正在四處找她，正往這邊來。
「采衣來找我了。」
聶霜紫推開蘇垣放在她腰上的手，瞄了眼手里不知何時被吹滅的燈，對蘇垣道︰「好像出了什麼事，王爺，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
剛剛護院急匆匆的走過時，她就納悶了，現在府里驚動的人越來越多了，到處可見提著燈籠的人在朝著一個方向走。
蘇垣看了眼遠處依稀可見到人影的采衣，淡淡點頭。
聶霜紫便不再多說什麼，急匆匆的往采衣的方向走，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將手里的雨傘塞給他，嚴肅道︰「外面雨大，王爺回去的時候不可淋雨。」
然後不等他拒絕，她就急匆匆的順著長廊跑遠了。
蘇垣沉默的看著她的背影，然後低眸掃向手中的雨傘。天邊閃電一閃而沒，只一瞬間，照亮他唇邊的那抹淡笑。
若此時有人能看到，一定能懂，何為一笑傾城。
「小姐，你身上披的……」
采衣撐著傘走到廊下，看到自家小姐沒事，懸著的心放了一半，看到她身上披著的男人的披風又是一愣。
「額，這個……」
聶霜紫無語的偏頭看著自己身上披著的蘇垣的披風，一時忘了這茬了。一邊把披風扯下來一邊跟采衣簡單解釋了幾句，聶霜紫疑惑道︰「出什麼事了嗎？這麼晚了，怎麼大家都往後院跑？」
「奴婢也不清楚，貌似是西廂房那邊有什麼事，大伙兒都湊熱鬧似的往哪兒跑。奴婢回清茴院沒看到小姐，就一心急著找你了，沒注意什麼事。」
采衣搖搖頭，听她說披風是墨王爺的就放下了心。感情她急壞了，她家小姐正跟王爺幽會呢……
「我們去看看。」
總覺得有點蹊蹺，聶霜紫把披風交給采衣拿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