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你命由你不由天
下了馬車回到相府以後，聶映梅獨自回了自己的房間，聶霜紫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聶青芙挑眉道︰「四妹還不回房歇息？」
「我，我還有些事想問問三姐。」
聶青芙看了看跟在一旁的采衣，意有所指的道。
「四妹有事直說便好。」
眼看清茴院近在眼前，聶霜紫索性邀請了她進房間里說，將采衣支了下去。
坐下後，聶青芙低聲問道︰「三姐方才在車上所說，當真是開玩笑麼？」
聶霜紫自顧自的倒了杯茶水，邊喝邊問道︰「四妹說的是將相府財務交予你管之事？」
「這，這只是其一……」聶青芙猶豫了下，還是壯著膽子道︰「妹妹更想知道，三姐對于以前的事，是否真的已不在意？」
這件事的答案，對她來說，遠比能否接觸到相府權利的事更加重要。聶映梅不怕，是因為她好歹有個當王妃的姐姐和當相府夫人的娘，可她不一樣，如果她的三姐真的有心報復，她勢單力薄，根本無力抵抗。
「這個很重要麼？」聶霜紫故作不解的反問，但隨即又了然的點了點頭道︰「也對，對你來說確實重要，因為這關系到，我是否會幫你破壞掉與齊老板的婚事。」
「三姐……」
聶青芙臉色一白，忽地滑下凳子跪地道︰「是我不好，不該對三姐起算計心思。三姐小時候對我百般疼惜，是我忘恩負義……這些年，三姐受了許多苦，可我也不比三姐好過多少啊。」
聶霜紫低頭看著她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我一直盼著三姐能重新博得爹爹看重，不必再比大姐低下一等。現如今，終于是等到了……」聶青芙抿著唇，眼淚嘩嘩落下，哽咽道︰「求三姐不要怪我，我雖然沒什麼用處，但只要三姐吩咐，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為三姐做……」
「夠了，你不必再演了。好歹也是一個小姐，這般跪著，腿不痛麼？」
聶霜紫有些不耐的打斷她聲情並茂的傾訴，茶杯不輕不重放在桌上發出的聲響嚇得聶青芙眼淚一噎，頓時閉嘴了，卻也沒有起來的意思。
聶霜紫別過臉不去看她，淡淡道︰「就算你是庶女，舉目無親，又何苦把自己活得如此卑微？」
垂在手側的手微微握著，縴長圓潤指甲就嵌進了肉里，聶青芙咬著唇，聲音顫抖的道︰「我知道三姐不喜歡，我又何嘗願意？可我能如何呢？在貴族門里，我若不卑微，又如何能求得一寸安身之地。」
聶霜紫輕呵了一聲︰「呵，你頭頂著相府小姐的身份，怎麼會沒有安身之地。你本可以有其他選擇，是你自己不願安居一隅，不願默默無聞。」
她當初被二夫人和聶映雪壓迫到那般地步，人人都替她可憐，她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過來了？
「我當然不願！」聶青芙立馬搖頭，苦澀的道︰「我不願意……我一出生就無人問津，默默無聞。有太多想要的東西，也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明明我生在了富貴之家，可那些萬般風光，皆跟我無關。我當然不願意一輩子如此，我想努力改變，哪怕只有一絲機會也好。可到如今，我才明白，這個家里的每個人都不曾給過我一絲機會，我步步維艱至今，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被當成籠絡他人的工具。」
「三姐，你可知，我太過害怕。我怕爹爹，怕二娘，怕大姐和二姐，也怕你。翠姨死後，侯門深深，我不知道誰是會我的依靠。不，誰也不會是我的依靠……我在後院怕了一年又一年，白天到黑夜，黑夜到白天，可再也沒有人來安慰我。上天如此殘忍，我從來沒有擁有過什麼，可它依然還是把我唯一僅有的翠姨帶走了，為什麼……」
臉上的淚痕還未干涸，又有新的大片淚水掉落，聶青芙哭的真真切切，一掃剛才刻意做出的偽裝。
「後來我知道了，害怕是沒有什麼用的，就算再害怕，也不會有人來保護我。」
聶青芙抬袖擦了擦眼楮繼續道︰「我知道三姐是好人，但那時候，三姐連自己也保護不了……我能怎麼辦呢？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為了那可能的一絲機會，我只能去依附二娘。你肯定覺得身為相府千金，下跪太過沒有尊嚴，可你又怎知這些年我對著她們，又下跪了多少回？」
「我從來都是府里最卑微的小姐，早已不知尊嚴為何物。」
「你說這些，是希望我可憐你麼？」聶霜紫心內嘆息︰「可你當初，又為什麼對我袖手旁觀？如今又捏著我那一點善良，盼著我幫你，你不覺得，太好笑了麼？」
聶青芙怔了怔，聶霜紫低眸接著微嘆道︰「這個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太多人或直接，或間接的排斥我怨恨我，我早就心灰意冷。盡管與我無關，但我娘……她當初管理府中的手段，確實引來很多人不滿，這些我不是不知道。所以當年，我被遣去後院，府中人事大改，我也並未太傷心，誰讓那個人是我娘呢。我只是想著，哪怕其他人都變了，你和聶映梅總不會變的。那時確實傻了些，還以為你們心性純良，與我感情甚篤不會受影響。誰知在後院等過那麼多春夏交替，你們竟一次也未曾來看過我，再相見之時，你卻是陪著大姐二娘，來奪取我的繡品。我才明白，我還是高估了自己，你們同其他人都一樣，把對我娘的怨懟都嫁接到了我身上。」
「其實你不是無能為力，你只是心底里覺得，我過的寥落些，你心里會稍微好受些……」
「我……」聶青芙閉了閉眼，眼眶中的淚水盡傾而下，濕透的臉龐在燭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晶瑩的冷光，︰「我不想的。」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每當想要去看看三姐時，大娘的臉，翠姨的臉以及小時候在畫像上看到的她娘的臉就會浮現在她腦海中，反復的折磨著她所剩不多的良知。
「青芙，你起來吧。」
聶霜紫托腮淡淡道，面上很是無奈。她也不是不知道她娘很多事做的不妥，但隨著和府里人接觸越多，她才知道這影響多大。她娘可真是給她留下了個爛攤子啊。
「三姐……」
「那些令你惶恐不安的原因，你盡可以全部收起來，不必再想。」聶霜紫擺了擺手，正色道︰「以前那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大可放心，我決不會兩面三刀，暗地里找你的不是。雖然你們給了我不少羞辱，但這些我自會算到該算的人頭上，跟你們計較沒什麼意思。」
「三姐，你真的不怪我？」
聶霜紫點頭，毫不在意的道︰「我不怪你。以前或許有過情緒，但一次是難過，兩次是失望，次數多了便是無感了。」
「對不起……」
聶青芙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眼前一臉淡然神色的姐姐，心里忽然有些難過。她知道，是她們自己親手一點一滴的把這個人對她們的感情磨滅殆盡的。
失望透頂，才會連恨都欠奉。
「我允諾過要給你的東西，都會給你。齊老板的婚事也好，家里的財務也罷，我都是說認真的。」
聶霜紫起身拉她起來，遞給她一方絲帕後才繼續道︰「我不是顧念什麼姐妹之情，只是想著哪怕看在死去的翠姨份上，也不該由著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嫁了出去。至于財務之事，一則我是懶得管，二則是這些年你雖然學了不少才藝，但對于持家之道卻一竅不通，可以趁此機會學習一下。」
聶青芙擦臉的動作一頓，眼中劃過一絲喜色，哽咽道︰「多謝三姐。」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生在候門的女子，所求大抵是一樣的。但我希望你思慮清楚，每個人都有所選擇，並不是無路可走。」
聶青芙黯然的苦笑︰「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你只需記住，你命由你不由天，旁人誰也無法幫你決定什麼。我教你這些，只是希望日後哪怕離開相府，你也不必活得像縷浮萍般，一點也不快活。」
聶霜紫其實是不希望聶青芙一味的盯著權勢往上爬的，就算真讓她逮著機會了又如何？頂多是活成第二個聶映雪罷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
聶青芙喃喃著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忽覺得一直以來迷霧般的心境漸漸清朗了起來。
「爹那邊我自會去說，我給你十日時間，明日，你就去賬房看看，府里這些年沉積爛垢太多，需要打理的事情不少。有不懂的大可來問我，另外……」
聶霜紫頓了頓，有些嚴肅地道︰「五姨娘懷有身孕，你要多加照拂。我不希望看到，在你打理府中事宜的這些日子里，她的孩子有半分差池。」
「五姨娘有身孕了？」聶青芙詫異的瞪大眼楮，但看到聶霜紫那暗含警告的眼神，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道︰「如此是家里的大喜事，三姐放心，如今大姐不在，你要護住的人，決不會有事。」
聶霜紫滿意的點頭，輕笑道︰「那便好，夜已深沉，你先回房吧。」
「是，那妹妹先告退了。」
聶青芙整了整儀容，對聶霜紫欠了後，神態恭謹的退出了房間。
聶霜紫皺了皺眉頭，長嘆一口氣︰「你說，這侯門大院里的女子，怎麼就這麼不容易呢。」
時影從內室走出來，看了一眼門外，淡淡道︰「人各有命。」
「也對。」聶霜紫贊同的點頭，說完四處望了望，疑惑道︰「鳳燿呢？」
「逛青樓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