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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壹伍章 情掩藏

徐藍提著陶瓷罐子,不疾不徐朝營帳走,迎面有將兵走近拱手作揖,他頜首笑笑,很沉默的樣子。

忽然步履微頓,觀帳里暈黃燭火搖搖,人若剪形娑娑,神魂不自禁的倘恍。

猶記書堂蔭涼,小窗內,語語言言,總綢繆。

流光轉日月,年華漸老,無可奈,原來這世間,唯情最是難留。

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說不出的寂寥失落之色,滯了半晌才掀簾入帳內。

舜鈺坐在桌案前等得都要睡著了,忽听簇簇響動,眨巴眼兒見徐藍穩健走進來,她迎前,仰起臉問︰「你一早便去巡城,這般晚才回,可用過晚膳否?」

徐藍解鎧甲的手微頓,看她一眼,搖搖頭。

舜鈺便笑道︰「知你會如此,我弄了些吃食,你盥洗完手面來用。」

徐藍沒有說話,銅盆里清水已備好,他俯身掬著潑面,涼意解去顏骨塵封一日的暑氣,心底似乎也坦落許多。

桌案上擺五六盤碗,一盤切成片燻成煙香的腸子,一盤青紅鮮椒炒得拆骨肉,一盤糖醋燒的紅稠稠鯉魚,兩三碗油鹽炒得碧瑩瑩時蔬,一碗白菜火腿湯,並一盤摻過鵝油的蕩面蒸餅,層層疊著,散著股子香味兒。

舜鈺替他斟了金華酒,徐藍拈著盞一飲而盡,再自斟一盞,沉沉開了口︰「你心底可怪責我?因情緒一時難控,而陷老師于生死一線間,是懲是罰,待老師醒後定奪,我甘願受之。」

舜鈺抿著唇看他會兒,才道︰「何曾怪過!自古常言總不欺,沙場征戰輕生死,成敗二字轉瞬間。老師舍身相救,只為你能抗敵大捷,免生靈涂炭,百姓顛連。既然未辜負他期許,又何來甚麼怪責呢。「」元稹揣著敗落心思,不曾察覺將兵因能重返故里,而對你油生崇敬,不曾察覺百姓因吉安城泰定,而對你滿是感激。歷朝能大成名揚者,持闊達之才,不拘小節,懷照物之明,而能包納,莫說老師,我也盼元稹展英雄之慨,氣剛強果,想必它日定能威名傳遠。「

徐藍听她一席話,幾日繁纏跌蕩的情緒,竟如撥雲見月般陡然清朗。

他不過才弱冠之年,武舉探花,職任將軍,少年意氣正是大展鴻圖時,肩付國家社稷、家族門楣之榮,豈能為個情字,倒把一腔雄魂壯志拋卻。

目光深深看著舜鈺,再仰頸將酒飲下,還是歡喜她的不得了,失去的痛楚如斷骨連筋般難放下,更不知這輩子可還會再歡喜誰如她,但他自詡此情真摯刻骨,卻萬不願因而成為誰的負累,既然鳳九不要它,那他就收回藏匿心底罷。

舜鈺頓了頓,小心謹慎接著道︰「戰前那晚元稹同我說的話兒,我亦深思熟慮過。「」無需再解釋。「徐藍打斷她的話,語氣很平靜︰」鳳九的脾性我深知,若是當真歡喜我,寧願三更說,決不拖到五更後。「

舜鈺被他的話逗笑了︰」你當我地府里的閻王要人命呢。「」你是真的能要人命。「徐藍話說的很輕,替自己又斟了盞酒,抬眼看向舜鈺。

顯見是听去了,四目相對,你看她,她看你,她眸里有些許歉然。」玩笑的,莫當真。「他扯扯嘴角,抬手去揭了張蒸餅,卷了咬一口,慢慢嚼著,岔開話兒問︰「這一桌菜都是你弄的?」

見舜鈺頜首,他便各挾了一筷子品嘗,又喝了碗湯,贊道︰「鳳九手藝好,老師日後有口福了。」

舜鈺原欲嘴硬不認,可又恐徐藍重燃心思,倒是委屈他,想想紅著臉撇嘴︰「那也得看我心情。」

瞧那神情憨媚嬌嬌的模樣,委實不能再多看,伸長胳臂撈過個陶瓷罐子,遞到她面前︰「給你。」

這是甚麼,舜鈺好奇的解了系繩,扭開蓋,湊近看,哪想里頭一股子奇臭無比味兒,直沖鼻息,被她聞個正著,嗆兩聲忙捏著鼻尖,瞪圓了眼看向徐藍不滿。

徐藍忙道︰「這是今日巡城時,經過家異味腐乳鋪子,掌櫃贈的,說是聞著雖臭吃起來忒香,我嘗過所言非虛。」

說著即取過一雙干淨的筷箸伸進罐子,夾塊灰白豆腐放進碟里。

再撕塊餅,把豆腐斷半塊涂滿于上,遞給舜鈺讓她嘗嘗。

舜鈺半信半疑的接過,咬一小口嚼著,雖臭味依在,可嘴里滋味香濃,委實妙不可言。

徐藍看她吃得眉飛色舞,淺淡地笑了笑,斟滿酒,默默又吃一盞

沈澤棠傷勢稍好些,可以墊著靠枕側身半臥,正細听徐涇稟京中諸事。

「程灝的訴紙、陝甘總督李守道關于程前收捐監糧的帳簿,及銀代糧的憑證,永亭(馮雙林)連帶前次唐同章的供狀,一並呈給了皇上,龍顏大怒,如今程前及相關貪墨官員,已在押解進京的路上。」

沈澤棠沉吟問︰」程前是徐首輔當初力排眾議極力舉薦,此次他可有何異狀?「

徐涇拈髯回話︰「信中永亭只道,徐首輔看過罪控後,竟是義憤填膺,上奏要將程前等人就地陣法,並滿門抄斬誅九族。皇帝旨意恐有漏網之魚,定要押解一眾進京交大理寺再行問案,徐首輔察皇上難以勸服,遂順從之。」

沈澤棠神色一凝,微微蹙眉︰」程前此行凶多吉少,他的命只怕是到不了京城。「旋而朝沈容吩咐︰「你去請徐藍過來議事。」

沈容應承著快步去了。

徐涇繼續道︰「信里還提及,徐首輔呈奏疏給皇上,擢升永亭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且私下多有拉攏其意。」

沈澤棠反倒笑了︰「出京前我曾提點永亭,若逢著徐首輔來示好,切勿拒絕,與他親近不交心為宜,以使秉筆公公魏樘與他互生罅隙,從而坐收漁翁之利。」

他想想又問︰「秦硯昭如何了?」

徐涇怔了下,才稟說︰」永亭述這秦侍郎,工部尚書丟後,他似灰心冷意,本部事務興致乏乏,倒常去兵部走動。徐首輔待他也無往昔熱絡,他也識趣,數月以來,在朝中日漸默默無聞。「

沈澤棠頜首不語,恰侍衛進來報,徐將軍已然在帳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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