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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子金盆月兌曉冰,彩絲穿取當銀錚。敲成玉磬穿林響,忽作玻璃碎地聲。」

穆典可將長垂及地的青絲梳攏,對鏡挽了兩道,正思忖今日該個什麼樣的發式,便听窗下傳來咯咯響笑,伴隨一陣雜亂的踩雪聲。

「篤——篤——篤——」有人敲窗。

穆典可提著半綰長發探出頭,一股冷涼氣挾早梅幽沁的香氣撲面而來,浸透肺腑。

窗下是居彥紅撲撲的笑臉。

再往遠看,雙胞胎一人拎一頭紅繩站在梅花樹下,伸脖子往這邊瞧。紅繩正中央系著一塊圓冰,極厚,剔透泛著冷亮的光澤。

「娘,」若沖叫了她一聲,歪頭一笑,抬起手中的小木槌敲了下去。

琤?一聲,清如玉磬。

「听——」

成缺趕緊不甘落後地敲了兩下,賣好眨了一下左眼,「娘,好听嗎?」

兩兄弟長著一樣眉眼,連笑起來都一模一樣,軟軟甜甜的,教穆典可的心都融化了。所謂春風一解頤,大概形容的就是她現時的模樣。

「真好听!好像敲鑼一樣呢——二兒三兒打哪尋的冰呀?」

「大哥給的,從水盆里摳出來的。」成缺軟軟糯糯地答,話就被若沖搶了去,「大哥最好了,三兒喜歡大哥。」

「還喜歡娘!」

三個孩子敲著冰鑼跑遠了。

穆典可笑著闔窗,難得起興致,對鏡認認真真地綰了個復雜的朝雲近香髻,用常千佛送她的玉瓣金蕊蝶戀花步搖簪住,描完眉,又涂口脂,始覺鏡中皓齒明眸,笑意不曾下唇角。

常千佛一大早讓填拙堂來人叫走了,穆典可獨個領著三個兄弟去合生堂給常紀海請安。

雪滑路難,兩個小的又不讓她抱,等走到合生堂辰時已過半了。

常紀海還沒讓開飯,等著娘四個。

「小姑女乃女乃的手要什麼時候才能好呀?」

常居彥只道太爺爺醫術超凡入化,只要他答應治,小姑女乃女乃的手臂立馬就能恢復如初。

不想過了一夜,小姑女乃女乃還是只用一只手掃地抹桌子。

「等到過年就好啦。」常懷瑜笑吟吟地答,她本就偏愛這個佷長孫多一些,經昨日一事,更是越看越愛,摟過就吧唧親了一大口,「小彥真是個好孩子,三姑女乃女乃可疼愛死你了。等小姑女乃女乃手好了,給小彥和二兒三兒做雕花的點心吃好不好?」

居彥連著兩天被女子親,雖然一個是親娘,一個是姑女乃女乃……還是有點難為情。

雙胞胎率先歡呼起來。

「噢噢,過年咯!」

「吃茶果果咯!」

常懷璇抬眼,穆典可對視了一下,各自不言。

她對自己當年犯下的錯深感懺疚,穆典可也不想提,兩人很在長達兩年的相處中默契地從來沒有提到過那件事。

今天的朝食比往日都豐盛。

常懷璇天不亮便下廚房準備食材,親手做了一大桌穆典可和常居彥愛吃的。所以不言謝,實是言語難及意。

穆典可一大早讓三個兒子哄得心情大好,胃口也跟著好,多吃了一大碗豆腐腦。

倒是常居彥在明明吃飽了的情況下,被一向最知他心意的母親強賽了兩個翡翠餃子,實在很不解。

飯後同兩個小的說了會親昵話,穆典可就帶著常居彥出門了。

常居彥要去無風院找黎泓黎景商量過幾天打冰球組隊的事情,穆典可去半畝堂。

雖說這幾年生兒育兒耗去了她不少精力,跟著趙老先生學帳卻並沒有落下。如今,她也能在掌管中饋之余,替常千佛分擔一些事務。近兩年,半畝堂以及西北、江南兩大總務處的賬目都是她在過問。

將近年尾,正是最忙的時候。

意外在無風院門口遇到寧葦霜母子。

她以前只是听常千佛說六月和金雁塵長得很像,親眼見到,才知道不生活在一起父子竟能相像到如此地步。

眉眼,神態,下意識的小動作……無一不像。

少年的眉目俊挺而溫煦,仿佛能穿透歲月塵埃,將她一下子拉回到從前那些明媚飛揚,花紅柳碧天也蔚藍的日子。

——很久遠的記憶了。

寧葦霜帶著六月上前見禮,又解釋,「約好了和兩位小黎公子一起做功課。」

穆典可看著寧葦霜一動一靜之間的神采,終于明白六月為何會那般像金雁塵了。原來她在離開的六年間,一直在模仿著那人的一舉一動,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已入皮入骨。

「你就是六月啊。」她沒有讓自己的心情外露出來,俯身撢了撢小少年肩頭的雪,語氣溫和地,「常听居彥提起你。你們倆是好兄弟,以後要相親相愛,不要生疏了呀。」

常居彥覺得母親今天有些奇怪,說話的語氣也怪怪的,像是高興,又像是不高興。仿佛和六月認識了很久似的。

六月自是不覺的。

他第一次見到居彥娘,只覺得少夫人比大家說的還要美,也好溫柔,「少夫人您放心好了,我比居彥大,一定會像哥哥一樣愛護他的。」

就听見有人叫喚,「居彥居彥!六月六月!」

穆典可回頭,黎泓騎在屋頂上,又笑嘻嘻地喚了聲,「干娘。」沖常居彥和六月招手,「快來,給你們看我新練成的絕招——倒吊金鐘!」

兩個小家伙興沖沖地奔進去了。

黎景約莫在屋檐下,聞聲不見人,「別听他吹牛,倒栽蔥還差不多!」

「一起走走?」穆典可笑著邀請。

寧葦霜沒有拒絕。

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算今天,她一共見過穆典可三面,卻相信她是這世上最不會害她的人。無論是為著當年穆典可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他們母子接進常家堡,還是這些年的暗中照顧。

穆典可從來不出面,但是他們接收到的那些好處,卻全都來自于她的意志。

素昧平生,常千佛犯不著對他們母子格外青眼。

「安安親近六月,你不要太有負擔。」穆典可說道,「是千佛拜托他多照顧六月的。我也不懂,是千佛說,男孩子應多跟男人一起玩。六月心中有缺失,安安性子豁達,也最曉得失親孩子的苦,六月跟著他,會有受益。」

「六月最近確實開朗了不少。」寧葦霜說道,「公子爺和少夫人為六月如此費心,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妾記在心里。」。

「我無意干涉你教養孩子。」穆典可停步,認真說道,「你不怪我多管閑事就好。」

寧葦霜搖了搖頭,眼尾有些發紅,「葦霜雖不是知事明理之人,也會分好歹。」

她猝不防落下淚來,「是我的錯,險些誤了他。」

她沒想過讓她的兒子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也不要他聰明,勇敢,出人頭地,只希望他寂寂無名,不要被人看到,她們娘倆好好活著。

常千佛提醒過她,連毓敏這麼不愛管閑事的人也一再暗示過她,她不是听不懂,是真的害怕。

可是六月這一個月來的變化讓她認識到,她的孩子,更喜歡自在地活著,像常居彥,像黎泓黎景一樣,敢肆意,敢犯錯,而不是懷著對母親的歉疚和對身世的自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一根根拔掉本屬上天恩賜的羽毛。

她差點親手折斷自己孩子的翅膀。

「不是你的錯。」

穆典可靜靜地看著寧葦霜哭,用沉默的方式表達了她的理解和體恤,過了一會,說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作為一個母親,沒有幾個人敢說比你做得更好。」

千方百計地保下一個不受期待的孩子,帶著身孕千里輾轉,躲避孩子父親追殺,那種苦,不是一般人吞咽得下的。

那上百個日夜里,她內心里有多恐懼,那份恐懼又將滲透到今後的多少個日夜,沒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知道六月在常家堡。」穆典可決心告訴寧葦霜一件事,哪怕僅僅只是她的猜測,「你入堡的那個冬天,他親自來過一趟洛陽。」

寧葦霜的身體一瞬間僵硬,手足發冷,呼吸急促。

巨大的恐懼襲上她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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