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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漂亮的煩惱

不用上學堂的常居彥並沒有如願睡到日上三竿。

天不亮兩個小的就嗚嗚嚷嚷地鬧開了︰先是成缺摔了一個茶壺,然後若沖讓門檻絆了一跤,約莫磕到哪了,扯著嗓子哭了一小會;天微明禽鳥開始啼叫,兩人舉著竹竿滿院子追鳥;不知怎地,就學起了狗叫;不知怎地,又吵起來了……居彥終于理解他爹昨晚逃跑時那股子藏都藏不住的高興勁了。

他幫福伯摘完菜,又帶兩個小家伙做了會游戲,看看晨曦色淺,便在院中空地練起了功︰正踢,反踢,側踢,又掃了一遍腿。

雙胞胎跟在他後面學,樣子笨拙,細看倒也有模有樣。

太爺爺慣是早起的,此時正坐在古槐樹下抽著旱煙,兩眼眯成了一道縫,滿臉的皺紋也舒展開來,在裊裊白霧的氤氳下愈發淺愈發淡。

居彥的心情就跟著雀躍起來。

不比雙胞胎兩歲半了還賴著爹娘,他剛滿兩歲時就主動提出搬到太爺爺的院子里住了。

倒不是因為他爹嫌棄他,是有一天他快出合生堂的大門時,忽然一回頭,發現太爺爺還站在夜色里目送他,影子那麼薄,看起來好老好孤單。

嗣昭哥哥說,人老了就會死。

他偷偷改了族譜,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太爺爺的名字前頭。為此他一向好脾氣的爹差點動手揍他。

在太爺爺的耐心詢問下,他才哭著說,是想要太爺爺活久一點。族譜上名字越靠前的人死得越早,把太爺爺的名字寫在後面,太爺爺就能比自己晚死了。

他爹也哭了。

太爺爺撫模著他的頭,安慰了他好久,說自己還有好多個年頭可活,還要看著他和雙胞胎長大。

自那以後,他一點都不想快點長大了。

居彥踢了三趟腿,回屋洗了澡,換了身干淨衣裳出來,常千佛和穆典可才挽著手姍姍來遲,比平常足足晚了兩刻。

雙胞胎從不記隔夜仇,歡呼著跑過去迎接爹娘,高興得像過年。

常紀海也笑著站起來,把煙袋甩一甩,背在身後,這就是開飯的信號了。

「晚點我和你爹要去趟二舅家。」穆典可舀了一勺鹵汁,澆在滑女敕的豆腐腦上,細拌勻,問道,「居彥要一起去嗎?」

常居彥連忙搖頭。

「為什麼?」穆典可笑道,「二舅母可喜歡我們家居彥了,一定要請你去做客呢。」

常居彥一看他娘不懷好意的笑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二舅母與其說是喜歡他,還不如說是喜歡捏他的臉。二舅家的甜妞兒就更可怕了,像條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總是盯著他看,還喜歡傻笑,說自己是她三十二個表哥里面最好看的,還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

天吶,他才不要娶媳婦,像他爹那樣,天天吃媳婦的剩飯。

***

穆安苒沒有上學堂,穆子衿親自教她。

常千佛和穆典可走進來時,父女倆正坐在葡萄架下讀《三字經》。穆子衿念一句,穆安苒跟著讀一句。

父女兩個長得很像,嗓音也一樣地偏清冷硬質,一道低沉,一道清脆,此起彼落,如金玉相叩,冷冷的,卻動听。

穆子衿察覺有人來,轉頭見是穆典可,眼眸里升起笑意,又沖常千佛點了點頭。

穆安苒立刻站起來,咧嘴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花,「小姑姑!小姑父!」

目光落在穆典可身後面,瞬即垮下臉去,「居彥表哥又沒有來呀?」

「居彥要上學。」穆典可撒了個善意的謊,走過去蹲下,把路上買的頭花別在安苒的發辮上,夸張地叫了一嗓子,「哎呀,我們甜妞兒是不是又變美了,這也太好看了吧!」

穆安苒抿了抿嘴,難得露出羞澀表情,又問,「小姑姑,我能不能和居彥表哥一起上學?」

「恐怕不行。」穆典可笑道,「甜妞去上學了,誰陪爹爹讀書呀。」

穆安苒好看的小臉皺巴起來,糾結了好一會,還是在表哥和父親之間選擇了後者,「那小姑姑,你要讓居彥表哥多來看我呀。」

「一定,一定。」穆典可心虛地應,「回去我就和居彥說。」

穆安苒小姑娘今年三歲,光看樣貌妥妥是個冰山小美人︰下頜如削,鼻梁高且直,安靜時頗有幾分生人勿進的矜驕冷淡氣質。

可惜一笑便破功。

她不僅隨了母親跳月兌的性格,說起話來嘰嘰喳喳沒完,愛看漂亮男孩子的喜好也一脈相承。

常居彥一听說要去二舅家做客就害怕,一半是因不堪二舅母的「蹂躪」,一半是實在消受不了小表妹的熱情。

「十七還得要一會回來。」穆子衿進屋給兩人沏了茶來,接過常千佛遞來的手札和蠱罐,頷首致謝,「有勞妹夫了。」

穆典可吹了口茶沫,笑道,「我們坐一會就走。」

常千佛也笑,「二哥不用這麼客氣。要說養醫蠱,二嫂比我在行多了,反而幫了我不少忙。」

廖十七不僅會養蠱,還會一些治病的秘術,只不過這些法子在漢人眼里委實怪異了些,能夠接受的人並不多。

她在隔壁街上開了一個苗醫館,求醫者寥寥,偶有上門者,多是久病又沒錢抓藥的窮苦之人,上門踫踫運氣。去年治好了幾個怪病人之後,醫館才有了點名氣,常有不願拋頭露面的夫人小姐請她上門診治。

不過醫館總體是虧損的。

穆子衿也不大在意,曉得妻子是閑不住的個性,就當花錢買她高興了。

石器鋪子還是開著,只是接活比從前少了。他對錢財不怎麼愛重,更願意多陪一陪小安苒。

「霍岸來信了。」閑聊幾句過後,穆子衿狀似不經心引入,「說,兩個月前成親了。」

「真的?」穆典可雙眸一亮,發自內心地欣喜,「那我可得好好替他選份大禮。」

又問,「是什麼樣的姑娘?叫什麼名字?」

「沒說。」穆子衿說道。

穆典可倒也不意外,照霍岸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能同穆子衿說他成親的事,還是兩人同生共死過,交情深厚的緣故。

如此一想,又覺索落,笑嘆︰「說起來,我與霍岸才是生死並肩最多的真袍澤。倒好,你們兩個書信常來常往,我這里連個話音都沒有。」

穆子衿淡笑,「許是知我收了信,會同你說。」

他看了常千佛一眼,常千佛但笑不言。

打交道多了以後,常千佛越發感覺到二舅哥少言外表下的細膩︰他總是要全了朋友的心意,因此這數年間,霍岸遞回的為數不多的消息,他都會轉告穆典可;又不能讓做妹夫的有想法,所以不管那信何時來,只有當自己在場的時候,才會被提起。

他是真的疼惜穆典可這個妹妹,在看不到的地方,用盡全力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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