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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隱癥

常家堡內的園林建築,除卻清漣園,一應北方建造格局。多襲了漢時的拙樸風格,無多雕飾,廊高柱闊,屋院開敞。

從梧桐樹木的間隙往外看,可見數里外翠卬蒼崖,一輪夕陽斜掛。

穆典可望山有頃,默默然,隨後問道,「你後來見過他們嗎——金雁塵和徐攸南?」

「金六公子難見,徐攸南我是真不想見。」

老者自落座就沒有下過臉的笑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蹤,代之以滿臉憤懣,

「許我的二十畝賭場,還有南山派掌門之位——狗屁!一個子沒見著。還騙我給他白干了好幾單。」

穆典可悵然意消去過半,難抑笑了,「怪施公太貪心。只想得好處,卻不肯認真出力。」

徐攸南的便宜豈是那麼好佔的。

施疊泉也後悔啊,但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徐攸南像塊狗皮膏藥似的,已經黏上了他。

真刀真槍地打,他不見得會怕。可徐攸南有三寸不爛之舌,倒回回能說得他心動。

「哈哈——」老人一笑化了尷尬,說起現下最關心的事,「那少夫人,咱們這生意還接著做?」

穆典可真服了施疊泉這要錢不要命的勁。

換作自己,早在心中祈禱對方忘掉這茬事了,他倒好,還主動提。

「不了。」穆典可搖搖頭,目色平靜地注視施疊泉道,「施公進了我這梧院,生意就做不成了。不過施公的心意,我倒可以代為轉知北帝拓跋燕,希望屆時施公的銀錢還好結。」

施疊泉心里罵了聲娘。

人沒殺成,結個屁的銀錢啊,訂金都要吐出來。

他一點都不懷疑穆典可挑唆生事的本領。這丫頭同徐攸南共事多年,學不到精髓,學點皮毛也夠他受的——好不容易在平城打開局面,又要收拾包袱走人了。

「哈——哈——」施疊泉連著干笑兩聲。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罵也要忍著。

「若以後再有人向施公買我的人頭,我就不干預施公走發財路了。」穆典可說道。

施疊泉臉上賠笑,心里真是黃連水倒灌。

穆典可這話說得很明白︰以後生意也沒得做了。

想掙我的人頭錢你盡管來,是發財路還是黃泉路,就要自己掂量了。

「明白,明白!」施疊泉連聲道,「少夫人好氣魄。老朽豈敢造次。」

從上次接穆典可的活,幫她對付程朱顏一事就能看出來,穆典可的銀子是真的好掙。可若是從別人那里拿銀子,掙她的人頭錢,那就難于登天了。

實在因小失大!

施疊泉懊喪極了︰早知道他就該一進堡就向常千佛攤牌了,而不是自恃藝高,到梧院探什麼虛實。

可誰能想到呢,這夫妻倆眼楮竟然這麼毒。白瞎了他一手精絕的易容術!

***

常千佛回得比往日略晚,缺月上梧桐,才帶了一身薄酒氣進門。

據說北國的問藥使團早就離堡了,是同方顯小酌了幾杯。

穆典可聞听好生詫異,「方顯要留住幾日養病?」

上次洛陽城外相見,方顯還中氣十足的,恨不能一落腳在地上跺一個坑,怎麼突然就病了?

常千佛點頭,「也不算病,長年情志不暢致體內有病邪隱伏。因他年輕力健,陽剛氣足,尚能鎮住。過個一二十年,神衰體弱,一旦發作,就不那麼好治了。」

穆典可滿眼是欽慕,道,「一二十年後的病癥,你也能察知麼?」

常千佛覺自己還是有些虛榮的。

他最愛他的小女孩明明做什麼都厲害,遇萬事不慌,偏偏總在日常里流露出對他的崇拜——不得不說,十二分受用!

因笑捏了捏她的臉,道,「原本不可察的。上一回他中毒命危,是契機。蘊于五內深處的極隱之癥顯浮于脈,恰巧被我診得。清水鎮上,我曾同他言及過,他覺我危言聳听。此行去往平城,因水土不服引發些癥狀,歲增年長,恢復得不如從前,他大約自己也有所察。」

穆典可似懂非懂地點頭。

有關情志不暢而引百病生,這一點她倒有些體會。

她從前有時會突覺胸悶難當,極難受時須找阿西木行針灸術才得以舒緩,據說是肝淤氣滯所致。

徐攸南多年來有登高清嘯的習慣。你問他,他便理由花哨,胡謅一大通,說什麼為保青春不老,容顏常駐,其實就是憂愁苦悶無處排解了,把濁氣疏一疏,換多活幾年。

她不是大夫,然從前听阿西木說得多了,道理隱約知道一些。

因笑道︰「這麼說來,豈不是方顯病好以前,我都不能氣他了?」

「也不盡然。」常千佛笑道,「有些氣本就是他心中所有,因個性堅忍故,悶著出不來,你激他發泄出來,反是好事。」

穆典可樂了,「屆時等他病好,我也要向他索份診金,也有我一份功勞。」

常千佛拿自己這個調皮的妻子沒奈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你可悠著點,還懷著身子呢,別給人氣得動了手,吃虧的是自己。」

穆典可「哼」「哼」兩聲,「他不敢,有你給我撐腰。」

又說起施疊泉。

穆典可因把從施疊泉那里打探來的話同常千佛說了一遍。

「如此說來,是金雁塵重創了拓跋長柔?」常千佛沉吟道,「拓跋祁為保全他這個軍師,殺了自己十三個手下滅口?」

穆典可點頭,「應是如此。」

施疊泉的分析不無道理。

何況那段時間,金雁塵確實在南朝境內出現了。

他在正月初一突然現身殺掉了畢敞和桂若彤之後,再無新的動作,推測在洛陽停留的時間極短。

應不是特意為追查寧葦霜的下落而來,只是恰巧路過。

以他單騎馳騁的速度,如果當日離開洛陽,完全趕得上在建康城外的官道上出手重傷拓跋長柔。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直到去年十二月仍對她殺心不改的拓跋長柔,正月經歷了一場劫後余生之後,就突然間對她心生畏懼了

金雁塵的確在待她最惡劣的時候,也不曾容許別的人欺負了她了去。

常千佛嘆氣道,「拓跋祁此人陰狠毒辣,野心勃勃。將來由他繼任北帝,空兩國邊境難安。」

這應也是金雁塵棄拓拔復而選拓跋祁的原因。

他要的就是借力打力,要劉姓的江山不穩。至于百姓苦楚,他被仇恨蒙蔽了的雙眼已然看不到了。

穆典可忽然「呀」了一聲,撫著肚子道,「他又踢我。」

常千佛便俯去,一行掌覆上妻子圓凸的肚皮,安撫正鬧騰的小家伙,一行側耳听,笑道,「翻身呢……這是跟娘親抗議,要娘親少思慮,少想著別個,要多看看自家的夫君。」

穆典可「噗嗤」笑了,「這會想著拿你兒子作筏了,是誰平日里總嫌他來著——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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