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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六月

六月初六這天,從一早天氣就異常煩熱。

太陽像一個張牙舞爪的巨大火球,吞吐著白中帶赤的流焰,無處安放也似。才巳時過半,日頭已然高懸中天之上了。

院里的梧桐樹葉被曬得卷起了邊,就連平日里最是聒噪的鳴蟬也都蔫蔫的沒了生息。

水榭無風。

因穆典可在孕中,屋里也沒有擺冰盆。芷言和蓀儀輪流打扇,小葉不停地換帕子給穆典可揩汗,折騰了有些時,月復中胎兒終于安靜下來。穆典可這時也倦了,和一身汗闔目睡去。

常紀海在也被驚動了,不消片刻功夫就從合生堂趕了過來,親自為穆典可把脈,確認只是天熱,胎兒生煩躁動,並無異狀。

一眾人懸起的心這才落地。

後腳常千佛也從外頭趕回來了。

福伯笑言,「看來是個脾氣不小的小家伙,記得公子爺小時候也皮。」

常紀海吧嗒著旱煙,緩緩吐出一口雲霧,「男兒有氣性,不算壞事。」起身就走了,和常千佛道,「這些日子就別往外跑了,堡里的事,叫你二叔去分擔。」

——娃兒氣性大,累的是做娘的。

常千佛這幾日怕是不能安心做事了。

常季禮被兩三個鐵護衛合力從藥廬里拽出來時,殺人的心都有了,罵罵咧咧一路,最後還是接手了本該常千佛去干的事情。

——不干不成。良慶一步不落地跟著。常千佛這狠貨!

穆典可睡得不深,模糊里感覺常紀海是來過的。再後來屋子里的一眾人都散了,有人坐在床頭,拿一把綢扇無聲地送風。

扇得極好。

像是鑽去她心里得了指令一般,曉得她哪里熱,哪里又不舒爽了,該撓癢時撓癢,該擦汗時擦汗;有時風重,有時緩緩兒的……皆如心。

她就曉得是常千佛回來了。

「你兒子又鬧我。」她嘟噥道,眼還閉著,嬌嬌地伸出胳膊要他抱,「我不生了。」

「賴我!叫夫人受累了。」常千佛一手扇風不停,一手穿去穆典可腋下,將委屈的人兒單手抱了起來,「臭小子!等出來,非結實揍他一頓不可。」

「哪有你這樣的爹。」

穆典可被逗笑了,睡意也去了大半,抬惺忪睡眼將眼前人打量,抬手抹了抹他額頭上的汗︰「也給你自己扇扇,怪熱的。」

又問,「下午不出去了嗎?」

「不出去了。」常千佛笑道,「專盯這壞小子,不許他禍害我媳婦。」

穆典可笑,額頭拱了拱他鼻尖,「听得到哪,小心以後不跟你親。」

常千佛逮著機會便在她臉上一通親,側頭,湊去她耳邊,悄聲地,「不怕,親也沒功夫搭理他,我只跟我媳婦兒親。」

這哪是一個當爹的說的話!

穆典可蹙眉,抬手在常千佛腰上狠掐了一把。

疼是真疼,但常千佛「嗷嗚」一聲也確實做作又夸張。

幾個丫頭門外抿嘴笑,是司空見慣了的。

兩人膩歪一處說了會話,常千佛想起一事來,「寧葦霜生了,今天剛進午時生的。」

「啊?」穆典可很是驚訝,「這就生了?上回問,說是初七八。不是說只晚不早麼?」

「說不準的。」常千佛道,「多是晚一些,但也非鐵律。約莫是今兒這天太怪,孩子待不住了,就提前發動了。」

又說,「是個男孩兒。」

穆典可「噢」了一聲,上一刻人還鎮靜,下瞬眼底就起了霧。

「真好!」她把頭擱在常千佛肩上,說道,「是個男孩兒,也真好。」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激動。當初寧葦霜求上門時,她還曾猶豫過。可是當孩子真的來了,心情又是完全不一樣的。

听寧葦霜說她月復中是個男孩,跟生出來真的是個男孩,心情也不一樣。

——她希望是個男孩,金家也需要一個男孩。

那個躺在長安荒冢地里的枯骨家族,那個「半數豪杰在金門」的赫赫門第,那個曾為了抵御外敵前僕後繼、拋灑熱血的英雄姓氏,總該在這世間留下點什麼,才顯得這人世不那麼涼薄和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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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千佛輕擁住穆典可,拍了拍她的背。

「叫六月。」他說道。

穆典可微微一愣。

常千佛接著道,「名字是靳小金取的。她說這孩子非要趕在今天出來,湊足了兩個‘六’,足見與‘六’字有緣,干脆就叫六月六,以後干什麼都順遂,也不擔心生辰記不住。是靳夫人嫌棄六月六太難听,改成六月。沒有姓。」

「啊?」穆典可明顯是怔了一下,「沒有姓,也挺好。」

她一時里真不知作何感想。

無論金雁塵有多不想要這個孩子,這個頑強的小生命還是倔強地來到了人世間——似乎他並沒有感受到來自生身父親的厭棄,用一種玄妙的屬于自己的方式,執著地要同其建立一絲絲聯系。

執著得讓人心疼。

「有沒有姓都無所謂。」她又說了一遍,「是誰家的孩子,就是誰家的孩子,不在這些虛面上。」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謹慎。」常千佛說道,「常家堡的人,口風都緊。外頭的人打听不出什麼的。」

「還是小心點好。」穆典可道。

她知道常千佛是好意,可她實在不想要他為自己做這麼多。

「我除了是金家的外孫女,也是你的妻子,是常家堡的媳婦,也要為你們著想……輕重,我掂得清的。」

***

閑靜一何極,蟬聲浸入青岩里。

徐攸南緩緩睜眼,穿透密林的斑斕日光斜向而行——日已西,一天過去了。

他掐指算了算,今日六月半了,再晚,那孩子也該面世了。

塵埃落定,也就沒了掙扎的必要。

他也不用日日貓在這深山老林里做假神仙翁,躲著金雁塵了。

「欺負老人家算什麼本事啊。」他絮絮念叨,揀了掛在樹枝上的草帽,涉水穿過茂林,「真有本事,自己去要人啊——噢,他不敢,這得多難堪呀——那姓寧的丫頭真挺有腦子的。這麼說來,那小子也傻不了……誒,真好。」

山頂冷泉啾啾,自懸岩飛瀉而下,揚起一片清涼的水霰子,撲上臉。

他抬手抹了一把臉,指縫濕漉漉的,不清涼,反而燙手。

「真是老了——怎麼就哭了呢?」他自言自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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