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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荒謬

常千佛天黑方歸,顧不上吃飯就回了房。

「痕跡都抹去了,不會有人查出你去過那個院子,也不會知道你跟百翎見過面。」

常千佛說道,「寧葦霜我將她安置在城外的一個莊園里,尾隨入城的殺手正在城內搜索,暫時想不到那里。等再過幾天,年關上出門走動的人多了,不那麼引人注目,再把他們母子接到常家堡來。」

穆典可呶著嘴,眼中瀅光被燭火暈染,一星一星地閃,倒像是要哭。

常千佛忙問,「怎麼了?」

不期然被撲個滿懷。

穆典可伸手抱緊常千佛,臉貼上他的肩,「千佛,你真好。」

常千佛笑,「你好容易向我開一回口,我想不管也不行啊。」模模她的頭,「怎麼越來越嬌氣了,多大點事就要哭鼻子。」

「都是你慣的。」

這話是穆子焱經常對常千佛說的。

但凡穆典可做了什麼事惹到他,他又不能捶穆典可一頓出氣,就吼常千佛,「都是你慣的!」

言畢兩人都笑了。

常千佛把穆典可拉開,拿絹子沾了沾她眼角的濕痕,溫柔道,「你不用擔心我會不高興。其實你能想到去找我,我真的很開心。」

穆典可想幫寧葦霜,想為金家留存一點血脈,能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

她還有兩個哥哥,對她寵縱至極,又與金雁塵淵源頗深。

她完全可以一聲不響地把這件事情做了。

可是她怕傷他心,怕給他惹麻煩。

他被人從宏濟堂叫出來,看見她交握雙手,在樹下不安地踱來踱去,一副主意不定的樣子。

說實話,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錯的。

他並不是想要一個小鳥依人的妻子,時時仰望依附于他。他喜歡穆典可身上的堅強,獨立,勇敢;喜歡她榮辱加身而泰然受之的那份清醒與從容;喜歡她不動聲色化解危局時的智慧與淡定……這樣一個女子,在她遇到麻煩時,選擇縮頭往一人身後一躲,會比迎頭沖上去要難得多。

因此更加難得。

他花了好幾年才做到——從「世間諸人,各有各的緣法。」到「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算對,我想來問問你……」

花燭長燃,風雪繾綣。

這天夜里夫妻倆相擁談心,一直到燈芯燃盡仍無困意。

說從前過往,說今時今日,說身邊過來過往的人。

不知如何地,錦衾便起波瀾。發拖枕橫釵墜地,鶯聲燕喃出重帷。常千佛胳臂上全是汗,擁緊身下同樣目迷神離的女子,滾燙的唇壓上她的鬢角。

「親親,給我生個兒子吧。」

***

百翎抬頭,看著穆典可走進來。

雙十齡的女子,膚白唇紅,眉眼生春。像一朵被春水甘露滋養的嬌花,渾身都散發著鮮活美好的氣息。

曾經,她也像這樣年輕過。

「都是一樣做殺手,一樣的滿身殺孽,為什麼只有你能有一個好結局?」百翎說道,語氣里並沒有怨憤,連失落都沒有。

她背靠牆坐著,像一只沒有生氣的被從內啃食的蠶蛹,經年只剩下一具空殼,盛裝著疲憊與不甘。

穆典可怔了一下,「大概,是命好吧。」她淡淡地說。

「你的命可不算好。」百翎笑了道。

「這就是你給千羽下毒的理由嗎?」穆典可問道。

她從前是不知的,是後來在豫州黑山上,徐攸南告訴她百翎曾與千羽有過一段痴纏。

「我以為你除了替金雁塵賣命,其他的事情都不關心。」百翎有點意外,轉念又釋然。

——千羽出事時,穆典可就在黑山上。說不定徐攸南查出是她給千羽下毒,就是穆典可幫忙出謀劃策的。

這兩個人的關系一直令人匪夷所思,你死我活掐得斗雞一樣,合力算計外人時倒是十足融洽,默契非常。

「他殺了我的三個孩子。」百翎嗓音平靜地說道,「我想要一個家,他卻只想當一個殺手,做一個沒有軟肋的刺客。前兩次,我听他的話,服藥打掉了。最後一次,孩子都成形了,他一劍下去,就沒了。」

曾經觸踫不得的傷痛,經過長年累月的流血與舌忝舐,再扒出來,已然是不痛不癢的陳瘡,「我再也做不了母親了。」

穆典可看著百翎黯黃的臉龐——其實是個美人,只是眼皮長年耷著,額紋叢生,一臉的愁苦態。

為情所困的女子,都很苦。

「我不要他命,只想要他一雙腿,沒有腿的人是使不出不式劍的。他最在意什麼,我就毀掉什麼。」

百翎看了穆典可一眼,「對你來說,他只是師父,只用教你劍法就足夠了。你並不知道你的師父是個什麼樣的人,有多殘忍。」

「我並不想知道。」穆典可說道,「斯人已矣。」

「是啊,已矣。」百翎喃喃,恍然如在夢境。

穆典可的殺心在這一刻消去了。

百翎是給千羽下過毒,那些毒也確實會在後來導致千羽行動變遲緩。但也不能說,沒有百翎給千羽下毒,千羽就一定不會死。

終究,殺死千羽的那個人不是百翎,是穆滄平。

「說說寧葦霜吧。」默了一刻後,她開口道,「你們是怎樣逃出青州的?又為什麼會到洛陽來?」

「我當時在外執行任務,徐攸南傳密令,讓我改道兗州,護送一個人去泗水。」百翎緩緩說道,「我到了以後才知道是寧葦霜。第一反應當然是害怕,可是你知道,徐攸南這人,一向最會拿人私隱。我不敢不听他的。」

「至于寧葦霜為什麼會懷了孩子,又是怎麼逃出的青州,我並不清楚,也並不想知道。」

「我們一路往西走,進入任城沒過多久,殺手就來了。換過一個又一個地方,每次不出三天,就會被找出來,為此死了許多金門暗樁。」

「那女孩子是個聰明人,說要去哪里都是徐攸南替她安排好的,既然藏身地暴露了,說明徐攸南出事了。寧家不會去跟徐攸南過不去,也想不到這一層,多半是六公子出手了。」

「……後來發生的事也證實了她的猜的是對的。追殺我們的那些人,不全是寧家的人。後來,連‘孤鴻影’和新耀字輩都派出來了。我們放出了好多求救的信號,始終聯系不上徐攸南——這幾年里,聖主已不像從前那麼信任他了,收回去他手上很多權力,大部分的‘隨風潛入夜’也都不歸他管了。好在,我在地字宮多年,武功沒說多強,藏匿的本事總是學了一些。」

「小寧——寧葦霜,這個時候大概也徹底看清楚了,聖主是鐵了心要她的命,就算是徐攸南也護不住她了。她求我帶她來洛陽。我以為是因為洛陽是穆門根深之地,明宮勢力難以大張旗鼓第介入,她想搏一把,向死而生,卻不想她打的這個主意。」

百翎搖了搖頭,笑嘆,「太荒謬了!更荒謬的是,她竟然做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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