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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雙卦

往西走兩里地,有一座亭。

亭在山上。

山無主,漫山雜樹無序生長,冬雪一蓋,連成一片皚皚的白。也沒條上山的路,不知人是怎麼到的山頂。

徐攸南披裘衣,迎風盤坐在竹亭里,衣飛發揚也不妨礙他把風姿拿捏得極好。

西鳳酒新溫,石案上擺著一碟子醋花生。一口花生一口酒,向來是他愛的。

穆子建坐在對面看一份名單。

「怎麼樣,可還滿意?」徐攸南抬頭笑眯眯地問。

「為什麼給我?」

「沒有更適合的人了。」徐攸南嚼一粒花生米,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悠悠嘆口氣,「本來是留給小四兒的。可惜啊,丫頭自打跟了常千佛以後,一心只想當個聖人,這些人事她八成是不會沾手了。便宜你了。」

這話有理,也無理,頗有些插科打諢的意思。

「或者我換個問法,」穆子建不疾不徐說道,「如你所說,這些紅粉樁扎根已久,質素又過人,攏起來是股不小的力量,那為何你自己不用,反要贈予我?」

「怎麼用?」徐攸南笑,「策反穆門下的高手,投效于我?」

穆子建眼眸深處有光閃了一下,極快,復變得幽深暗沉。

徐攸南笑了,「看來大公子對我的禮物並不是不喜歡。」他抬手給穆子建面前酒盞斟滿,舉杯踫了一下,先飲了。

「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老朽以為,實在不必過甚。我對大公子的善意,固然有我的目的。但你既需要它,而我又不要求你因此有所回報,事後也沒必要拿這件事情要挾于你。何樂而不為?」

徐攸南這話沒有說錯。

他若想威脅穆子建,犯不著費心竭力去制造新的把柄。光殺害親曾祖父這一條罪名,就足夠令穆子建身敗名裂了。

穆子建低頭悶了一口酒。

陳年西風,辣得嗆喉,也不知徐攸南酒量太好,還是太能裝。

「你還是早點離開洛陽吧。」他說道,「時間久了,穆滄平會起疑。」

「不著急。」徐攸南笑。

穆子建有些惱火,只是奈何不了對方,並未形于色。

徐攸南剛找上門時,他不是沒想過除掉他以絕後患,可是這個老狐狸太狡猾了。在洛陽這個他經營了十多年的地盤上,兩人交手,他居然連一丁點便宜都佔不到。

反過來想,徐攸南越狡猾,穆滄平越不容易逮到他,也不失為好事。

半壺西鳳下肚,徐攸南不見醉態,反倒有些了懶意,斜斜倚靠在石案上,拿手指沾了一點酒,在桌上點畫。

長長短短的亂線條,瞅著隱約像六十四卦。

穆子建問道︰「長老還會算卦?」

「你該問我有什麼是不會的。」徐攸南側頭,一笑清絕,「其實卦測吉凶這種事啊,是信則有,不信則無,騙外行人的把戲罷了。不過我算卦還從來沒有失手過,你猜這是什麼原因?」

穆子建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走的感覺,「那長老不妨測一測,今天這一卦,吉凶如何?」

「何為凶,何為吉?」徐攸南含笑問。

穆子建垂下眼,陷入了沉默中。良久,沉沉嘆出來一口長氣,是淤塞在胸中多時的濁氣。

「生死有命,福禍在天。我,听從天意。」

徐攸南笑了笑,抬手落下最後一筆,一副完整的卦象出現在桌面上。

「大吉象。」美長老點著桌上線條給穆子建看,「讓我來告訴你,我為什麼測得準,因為歆白歌根本打不過穆小四。」

穆子建面有惑色。

徐攸南娓娓道,「可能你覺得歆白歌已經夠強了,而小四兒廢了武功,一切需從頭開始。所以不止你,就連歆卬和歆白歌本人都自信這一戰很有懸念。那是因為你們不了解常家堡,也不了解小四兒。這世上有兩樣東西是非常不講道理的,一曰氣運,二曰天賦,她都佔了。」

穆子建沉吟,「長老的意思,小四兒會放白歌一條生路?」

「當然。」徐攸南叩桌笑,「我剛剛說了,她要當聖人嘛。聖人是不會讓自己的佷子小小年紀就沒了親娘的。」

穆子建還是不太相信。

穆嵐對穆子衿也很重要,穆典可並沒有手下留情。

徐攸南把桌上的卦象抹去了,重新落筆,「咱們再來算一算,穆滄平和穆小四到底誰會贏?」

穆子建心中疑惑更重,但他決定不說話。

徐攸南總會拋出一些看似荒謬的結論,用自己的如簧巧舌解釋得頭頭是道,最後居然還能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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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典可對上穆滄平,誰會贏,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可現在,他竟有些遲疑了。

更奇怪的是,與穆典可決斗的人是歆白歌,為何要討論她與穆滄平的輸贏。

徐攸南大笑起來,「這還用算,當然是穆小四輸,你以為穆滄平這個‘天下第一劍’是白當的?」

穆子建無語至極。

山下有影子客,頭臉包得嚴嚴實實,縮在灰白色的棉衣里,幾乎與山體一色。

穆子建步態如常,影子客小心跟在身後。

「四小姐贏了,夫人無恙。」影子客說道。

穆子建松了口氣。

但同時,他又想起徐攸南那張笑眯眯的臉,覺得很不舒服,便又問,「老爺去哪了?」

影子客目中明顯有一瞬間的訝異,隨後低頭,「四小姐向老爺發起挑戰,兩人往絳湖的方向打斗去了。」

穆子建遽然抬頭,滿山都是白雪,深處茫茫不可見。

***

絳湖因梅花而得名。

每到冬來,臨湖卅畝梅花一齊綻放,映紅半湖冰鑒。

這是個賞景絕佳之地,因其開闊,也是個決斗的好場所。

穆滄平踩著參差的梅枝飛渡,身後是穆典可緊追不舍的劍。因為速度過快,兩人身後甚至拖出了一條有形的甬道。

雪花仿佛被定住了一瞬,待兩人行過後,才又緩慢地落下來。

一整個湖面都被堅冰封凍住了。

平滑如鑒的湖面上,有兩條細長的影子在游走,一黑一紅,快得像閃逝的流光。

偶爾陷入僵持,在冰面上映出清晰的人像,極短暫。下次出現,就又在十丈外了。

穆典可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前方,出劍一次比一次快,也一次比一次更狠,但無論她的劍往哪個方向走,取的角度有多刁鑽,穆滄平總能精準地預判,比她更快地作出反應。

——如同她曾經對別的劍客做過的那樣。

這是強者對弱者的實力碾壓。

湖畔搭了一座比武台,有人在論劍,圍聚了一大波看客,原本也熱鬧。此時,台下的人不看了,台上的人也無心比武了,全都盯著湖心,鴉雀無聲。

不知道誰突然叫了一聲,「穆盟主!」

穆盟主已經不是盟主了。但眼下,沒有人關心這個稱呼是不是妥當。嘩然沸議中,倒吸氣聲一陣緊連一陣。

——好剽悍一女子!

湖中央那個「剽悍」的紅衣女子已停下了攻勢,借著最後一擊雙劍對撞的推力,扎穩足跟,飛快地向湖岸退走。

冰面滑溜異常,這一退就是二十丈。其奔也如電,其立也如山,穩穩定住。

岸上有人發出了喝彩聲。

穆典可橫劍胸前,調整著五指抓握的位置。腦中浮光掠影般閃過與穆滄平交戰的畫面,還有那本假的《劍式通簡》,連霧山上起伏的雲霧,洞窟里的書……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睜眼,一劍飛刺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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