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狂風蕩起的呼嘯聲,還有另一道破空之聲凌迅而至。
韓犖鈞不知從何處躍至,黑袍當空,如蒼鷹遽落,雙 並出,接住了良慶力沉勢猛的一刀。
畢敞似有所感,掉過頭來叫「大哥!」隨即遭桂若彤強行拖動向街頭奔去。
良慶被韓犖鈞強硬地阻斷追擊後,並未立刻補上一刀,而是猛然轉身,手中狂刀壓肩向後劈去。
一枚細小的閃著銀光的鐵釘從街邊飛出,被狂風蕩偏了一偏,正好到了梅隴雪跟前。
梅隴雪以金瓢一兜,甩向那鐵釘發射出來的位置,「噗」一聲,整根釘沒入了木柱之中。
柱旁紗簾一動,霍岸飛槍追至,只听得簾後一聲悶響,伴隨一聲輕哼,是男是女難辨。
斷槍纏裹著紗簾整幅扯下,那窗後已是空空如也。
軒轅同和張 飛速奔回,一左一右封嚴車門。
因是初秋,天氣尚未徹底轉涼,仍殘留些暑意。馬車門並未關上,只在門前垂了一道疏竹簾,略作遮擋。
隔著簾子,雖看不見車里人的樣貌,卻能辨清輪廓。常千佛坐在哪,穆典可坐在哪,一目了然。
倘若此時仍有精于暗器之人潛伏街道兩側,逮住方才那種時機,偷施暗算,不是沒有可能得手。
良慶一擊後回身,與韓犖鈞目光相接。
都是強大慣了的人,即使生死之間,目中也無起伏波瀾,極是平靜。
韓犖鈞雙手持 ,後退了一步。
良慶沒動。
韓犖鈞再退一步,良慶仍無反應。
退到第三步,桂若彤畢敞轉進一條巷子里,徹底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
韓犖鈞轉身大步往前走去,後背全無防守。
磊落之士,磊落待之。
良慶對整個穆門,包括穆滄平在內,都不大看得上,惟對韓犖鈞一人深有敬意。
因此他沒追。
霍岸不是韓犖鈞敵手,自然也不追。
穆典可隔簾目送韓犖鈞救下畢敞和桂若彤之後,大步坦然地離去。
韓犖鈞,她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畢敞和桂若彤的命她可以不要,但韓犖鈞是把瞿玉兒從死亡之漠里帶出來的人。
——玉兒她,原不該受那樣的痛苦和羞辱!
***
雖說中途遭遇了襲擊,但這種程度的打殺對穆典可而言,就像吃飯喝水那樣平常,還不至于影響到她的行程。
鄭家的金銀鋪開在城中的繁華街市咸通街上。
不同于這條街上牌匾華美,店名風雅的其它鋪面,鄭家的金銀鋪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只在大門上懸了一塊素淨的竹拼匾,留白為名,彰顯著它的與眾不同。
掌櫃的自拿著一套金器坐門後打磨,伙計們也干著自己的活,無心攬客。
店中冷清得不像是鬧事做生意的。
「……太貴,也有曲高和寡之故。」
常千佛笑著說道,「鄭四老爺藝高有些脾氣,帶出的學徒多和他一樣性情,做從來只順自己的喜好,絕不迎合時風,且一套圖版只做一回,也不會為壓低價格而省工省料。難免能消受得起的人就少。都是熟客,三兩月才上門一趟,訂了樣子,做好一次取走。」
原來是專做有錢人生意的。
穆典可暗想︰鄭家鋪子的普通工匠都這般驕傲,那請鄭則打一套首飾不知要幾多工錢了。
雖她無意為之,但佔常千佛的便宜還真是開了頭就停不下了,不佔他還要生氣那種。
她也很是頭疼。
說來她現在也不缺錢,手里握著徐攸南留給她的大批銀錢正無處花呢。
鄭則是主家,在後院有一間自己的單獨匠房,南北朝向,大窗連排,采光極佳。他在洛陽的時候,多半就扎在這間屋子里,一忙活起來就是一整天,尤其這一陣更是夜以繼日。
常千佛敲了三遍桌子,鄭則才自桌上一堆活計中抬起頭來,面上明顯有被人打斷的不悅。
然後他看見了穆典可,更不悅了。雙眉皺著,繃著嘴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以穆典可一貫察面洞心的本事,甚至隱隱覺得,鄭則這反應,怎麼像是剛發現被人騙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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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他的那個人還是自己?
鄭則現在滿腦子里只有那件瓖金盤銀的重繡嫁衣,常懷壁為了這件衣服親自下場,捉著他親爹繪圖打版,反復調整和修改,挑不出一點毛病了才拿去匠作坊讓師傅們選料裁剪,是要多用心有多用心。
如果這時他跟常懷壁說尺寸不合,親娘這暴脾氣不用說了,就是一貫把「和氣生財」掛嘴邊的老爹也會上手打人吧?
鄭則真是委屈,他相信以自己的眼力絕不會看錯。這姑娘自己胖起來瘦下去地好玩,可把他害慘了。
「四小姐最近胃口不好嗎?」鄭則關切道,「可得讓表弟給你好生診診,開幾副方子調養一下。」
穆典可啞然。
分明上一次見面,鄭則還拘束得很,言語中規中矩,十分客氣。怎麼這才第二回見,就關心起她胃口好不好了?
且看他的樣子,是真真地愁得不行,絕不像虛情假意。
「是……吃藥調著在。」穆典可含糊應道。
總不能說自己胃口很好,一頓能吃兩個大雞腿吧。
常千佛卻讓鄭則的不悅感染了,抬巴掌在他眼前擋了擋。他太了解自己這個表哥了,像他們這些技藝純熟,光憑目測就能量體裁衣的裁縫大家,看姑娘胖瘦,可不是常人那樣一眼籠統地覺得胖或瘦。
「首飾呢?說好來拿首飾的。」
鄭則可沒覺察到常千佛的不高興,轉身去里屋取首飾去了,一副更不高興的樣子。
——真是是很難釋懷。
為這從天砸到腦門上的差事,他已經被莫倉倉罵過一回禽獸了,結果還辦砸了,回頭還要遭爹娘一頓埋汰。
還有誰比他更冤?
鄭則手藝精湛,親手打造出來的東西自然沒得挑。和原圖樣比對無誤後,他親自將這些首飾擦拭過一遍,逐件用襯著絲絹的小盒子裝了,又取出一個四角包銅的長扁形樟木盒子,底板留數十方形凹槽,正好合小盒尺寸,精細講究得令人嘆為觀止。
鄭則這邊還忙活著,常懷壁那頭就派人來催了。
一個長相和藹的老婦人于外邊叩門,得了允準進來,開口就笑,「……見門口停著咱堡里的車,曉得是小公子和四小姐到了。二小姐三小姐心急得不行,催兩位過去吃茶呢。」
穆典可臉紅了。
常千佛笑應下,「勞玉嬸和兩位姑姑說,我們和表哥說說話,稍後就來。」
鄭則憤然抬頭︰要去就去,干什麼拉他做靶子?
那叫玉嬸的老婦人滿頭銀發,顯得面容尤是慈愛,笑看向穆典可一眼,滿目歡喜,微彎腰作禮,應著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