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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及大漠風沙好

豫州,黑山上。

北地的秋,要比南方來得深。

兩月前還零星綴著綠的黑石山如今已光禿得徹底。

偶有幾睫衰草從石縫里探出,也在強勁的秋風中折斷了脆黃身軀,瑟瑟掛零,愈發顯出山中的蕭條來。

崎嶇山道上,有人行走。

老者步伐穩健,攙著女子的手臂,一步一頓地往山下走。

「阿爹。」瞿玉兒忽然喚了一聲。

瞿涯停下正要邁出的步伐,望著女兒面上躊躇不舍,沉默片刻,松開了手。

瞿玉兒轉過身去,遙遙對著遠處山頭。

山風掀動冥籬,白紗之下是一條縛在鼻梁上方的白絹布。

她已經沒有眼楮了。

可她就這樣站著,于半山腰上站成了一個凝望的姿勢。

「阿塵在看著我們。」她說。

「是啊,」瞿涯道,「他一直在那里,看著我們走。」

已經離得很遠了。

以瞿涯目能逐鷹兔的眼力,也只能看見一個很模糊的影子。

但他知道,女兒並不是胡亂說的,她是真的能感覺到金雁塵的存在。

——世上最明不是目,而是心。

「從前都是我看著他走,今天,他也送了我一回。」

瞿玉兒的嗓音有些沙啞,沙沙地流著一絲稀薄的淒傷,一如蕩浮在山中薄薄的霧嵐,若有似無,觸踫不到,但又真是地存在著。

「他做了決定,有大事要做。」瞿涯說道,「阿爹老了,幫不了他了。只想會大漠,陪著你下半輩子。」

瞿玉兒笑了︰「阿爹,看過中土繁華,河川壯麗,還是大漠的風沙好。」

瞿涯嘆息︰「你不後悔就好。」

瞿玉兒搖搖頭,最後「望」向那山巔上的影子,轉過了身去,挽著父親的手,小步向著山下挪移。

即使相隔了萬重山,她的心,也會越過高山,一直追隨著阿塵,伴隨在他身邊。

她不在,他會更好。

她不在身邊,他會有時將她念想,帶著自在的懷戀,不是丈夫對妻子的責任。

***

日夕山氣寒。

黑石聳立的石砌堡壘里,一道高瘦的身影伴斜陽踽踽獨行。黑長衫鼓蕩在山風里,翻出獵獵聲響。

他自邁得沉穩,雖人在動,卻如千年萬年亙古不移的化石。

煙茗守在石殿里,執一把白色團扇,煽著眼前濃褐湯藥騰起的熱氣。

時間掐得剛剛好,金雁塵進門時,那湯不涼不燙,正是溫熱。金雁塵吃藥不愛小口,習慣一整碗不換氣地喝下去。

「寧姑娘來過了。」

煙茗說道,「說小義兒著了風寒,不過並不嚴重,服藥之後好多了。怕病氣過給聖主,她今兒就不送小義兒過來了。」

金雁塵神色未動。

寧葦霜是個玲瓏剔透人,知道他今日心情不會好,找理由躲了。讓她帶著姚義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他提步往里屋走,經過瞿玉兒住的房間,腳步停了一下。

門沒關嚴,透過一線縫看進去,能看見房間里略顯簡陋的陳設。桌上擺著幾個泥塑女圭女圭,一管篳篥,一把梳子。

屏帷桌椅,仿佛都還殘留著主人的氣息。

他少停片刻,只覺得心里空荒,加快步伐朝里去了。

旁邊一間就是他的寢室。

因他傷重,夜間常鬧咳嗽,瞿玉兒不能視物,沒法照顧他,反被他所擾,因此這些日子來,兩人多是分開住的。

他想,瞿玉兒還是在乎清譽,在乎他的看法。哪怕她知道自己知道,竇存勖並不能將她如何。

這些事不能想,一想簡直難以忍受。

——他是有多無能,讓一個給過他最多包容、最愛他的女子,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的寢室一貫地空蕩,沒什麼擺設。

房屋中間有一張大書案,堆滿了書籍和信箋。徐攸南在書堆里闢出一塊空地,擺上果盤,津津有味地剝著橘子吃。

徐攸南從不肯虧待了他這張嘴,無論是說話上,還是吃東西上。

豫州在長江以北,並不產柑橘,尤其這時節,想吃上一口新鮮的橘子,並不容易事。

「回來了?」徐攸南抬頭對著金雁塵笑,「入秋了,在外面走動,該添件衣裳了。」

金雁塵沒說話。

徐攸南也不是嗦,確因他落水落了些疾,至今畏寒。

為了能從欹雲岩下的漩流里月兌身,久居大漠、荒疏水性的他隨著船夫陳寶實一趟趟下到長江暗涌里博浪。

其時他身中丹鶴毒後身體並未痊愈,只能靠不斷地服用生花丸激發體力。

違反人體自然本能的行為,自然是對身體傷損極大的。他在後來大病一場,急劇消瘦下去,方知穆典可在滅柳那一役中默默地受了多大的罪。

那時他並不知道,也沒有善待她。

他最愛的和最愛他的兩個女子,最後都因他受傷,都走了。

長案上擺了一摞書信,都是新送來的,金雁塵逐一拆開來看。

頭一封是王長林寫來的,說他現下已在青州立穩了腳,但由于地方勢力盤根錯節,一兩年內想要打開青州局面恐怕很難。

「王長林這小子有些本事。」

徐攸南似乎不看信,也知道那信里寫了什麼,「青州是個匪窩,商匪通氣,利益版塊既成,外來人很難分一杯羹。他才去了幾天,能穩住腳把生意做起來,也是有些真本事…不急。」

金雁塵並不著急。

有別于蟄伏大漠時,需要時時提醒自己才能壓制下去的急躁,他如今是真的不急了。

——知道自己的仇是這麼大一個仇,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他反而更能靜下心來,一步一個腳印地穩扎穩打。無所謂一年還是兩年,或是更久,只要他活著,就總有大仇得報的那一天。

而他之所以會把眼光放在青州,明知是那塊難啃骨頭也非要啃下來,除了看中青州多山臨海的地利,更因此地處在多國邊境,歷朝歷代都是一個官府難以管轄的匪寇淵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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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聲名盡毀,遭到朝廷和武林的兩頭夾攻,不得不暫避鋒芒,蟄伏待出。青州這樣一個官府和江湖勢力都難以介入的地方,無疑是他逃避追殺,積攢力量的最佳地選。

他的打算是,先扶持王大林在青州站穩腳跟,等有了錢糧保證之後,再放後續人馬進入。

屆時據山險藏兵冶鐵,收攏當地的匪寇勢力,練就一支屬于自己的強大武裝力量。

北國和燕地的皇室都在不遺余力地拉攏他,這固然是一條可走捷徑。但是他的志趣,從來不是當哪一家的謀士或打手。

他要復仇,就必須讓自己強大到無可替代,得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有人干涉和左右了他的行為。

後面幾封,是明宮在中原各地的情報主事之人寫來的。

決定潰堤之前,金雁塵就知,無論燃山體內的炸藥是他引燃與否,穆滄平都會借這一場洪災,將他樹成舉國公敵。

為防穆滄平借機將明宮勢力一網打盡,他緊急下令明宮散布在各地的人手,包括彼時已打入敵方深處的錦衣行在內,終止一切活動,互不聯絡,靜待下一次由他親自下達的喚醒指令。

穆滄平忙著邀名,長江河堤工事完工以前,他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明宮,這部分力量就能被保存下來,留待將來大用。

各地行動很迅速︰探子們進入潛伏;聯絡點關閉;賭坊和錢莊易手,銀錢秘密運入秘庫……抹去一切能被追查到的痕跡。

但隨著信件一封封地拆開閱過,金雁塵眼中的警意越來越濃,目光也越來越寒。

「洛陽,為什麼沒有回音?」他冷冰冰地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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