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有人叫門。
穆子焱院里的僕人本就不多,這會又各忙著自己的事,穆子焱耳力最好,最先听到,索性提把刀自己開門去了。
他是個雷火性子,做什麼事動靜都大,手拉著門栓一下撐個大開,穆嵐那張艷麗的臉並妖妖嬈嬈的身段便全在眼前了。
穆子焱心生厭惡,動作也快,「砰」一聲又給門關上了。
穆嵐幸好是退得快,沒讓門板撞上鼻子,氣得狠拍了一下門上的銅環,怒聲喝道︰「穆子焱!」
庾依才見穆子焱出去,一會功夫黑著臉從外面折回來,猜他是去開門了,忍不住問,「誰呀?」
「穆嵐。」
「噢。」見穆子焱沒個好聲氣,庾依也不問了。
她知道穆子焱一直挺煩穆嵐,但因穆嵐是穆子建那一房的人,他面子上也算敬著。
大家相安無事,不親厚也不交惡。
但這回穆子焱從南邊回來後,情形就大不同了。
丹楓院起火時,穆嵐還特意繞來門口,抱個手,說些冷嘲熱諷的話。穆子焱也不跟她爭執,直接一個火把扔過牆,把她那院子也燒坍了半邊。
穆嵐當時氣瘋了,揚言要給穆子焱好看。後來氣咻咻地去了翠篁院找穆子建告狀。
也是奇怪,往日穆嵐受一點委屈,穆子建都得為她出頭。可那天,直到他們一家從穆宅搬離,穆子建也沒有露面。
南邊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兄弟倆回來後都性情大變?
穆子焱也覺得不該讓妻子這麼不安地揣測下去,想了想,還是揀庾依能接受的,循序漸進說來,「以後別放穆嵐進來,她是要殺小四兒的人。」
庾依果真驚到,張了嘴,一時忘言。
「還有大嫂。」穆子焱說道,「大嫂倒沒必要防著,她不會把你拉扯進去,以前如何,以後還如何。」
「噢。」庾依怔怔說道。
嫁到穆家後,她對江湖打殺事已經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可穆典可和歆白歌,還有穆嵐之間是怎麼回事,姑嫂之間,何來深仇大恨?
穆子焱又回頭問,「都听到了嗎?」
幾個僕人紛紛稱听到了,「留意大夫人,不放穆嵐小姐進來。」
「她算哪門子小姐!」穆子焱哼了一聲。
不過是穆滄平從難民堆里撿回來的一個孤兒,許她隨了穆姓罷了。
大嫂歆白歌是穆子焱頗為敬重之人,她與穆典可有殺妹之仇,有殺心,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就算有一日歆白歌真把穆典可殺了,穆子焱也只是有仇報仇,絕不會詬病歆白歌半句。
但穆嵐那個瘋女人算怎麼回事?
她自己耐不住寂寞,勾搭上穆子建,現在穆子衿回來了,她卻有臉把過錯賴到穆典可頭上。
這是讓瘋狗給咬了吧?
穆子焱真不知道穆子建那倆眼珠子長了干什麼用的,穆嵐除了在長相上可勉強與歆白歌匹敵外,無論胸襟,才識,抑或用人主事的能力,哪一樣不是比歆白歌差遠了。
家有賢妻不惜福,捧著魚目當珍珠!
「砰——砰——砰——」門又響了,一聲連一聲頗急。
常千佛看著一臉怒氣把門拉開的穆子焱,笑容滯了一下︰這才剛見面,自己沒惹到這位爺吧?
「你怎麼又來了?」穆子焱挑眉道。
昨天下午才走,一大清早就又上門了。常千佛真確定,他這麼干,不會讓他家那位老爺子更加視穆典可為眼中釘、肉中刺麼?
「給你府上請了位高人來。」
常千佛橫豎被嫌棄慣了的,好心情一點不被穆子焱的臭臉影響。轉身去扶一位正從馬車上下來的老者。
老人皓發蒼顏,看樣子至少有八十歲了,一舉一動頗有大師風範。一群長衫弟子,有老有少,頗是恭謹地跟在兩人後面。
常千佛攙著老人的胳膊上了台階,與穆子焱介紹,「這是我們家藥草堂的簡老先生,最擅調理重病之後體虛體弱之癥。」
常千佛說這話時,一派恭謹嚴肅,倒像換了個人,哪還有半分在穆典可面前事的嬉皮顏色。
「老先生近日著書,頗是費神思。我想三公子最後一進院正好空著,又清幽別致,正好讓老先生換個地方住,也好換重心境。也是為了就近照料典可的病情。」
藥草堂的大夫個個都是醫家泰斗,通常早年間輾轉各地行醫,後來上了年紀,便被接回常家堡,皓首窮經,專心致學。
常家堡每年派往各堂的新的醫書,奇效藥丸制劑,絕大多數,都出自藥草堂這些老大夫之手。
老大夫們有時也問診,但這種機會可遇而不可求,更別說親自上門,專人專診了。
穆子焱這回才真感覺沾到了常千佛的光,連忙躬身見禮,正門大開,將老人迎進了門。
又喚僕人出來幫忙搬書卷行禮。
老大夫著書須清淨,穆子焱將老人和隨行的七八名弟子安置在了三進院。又讓人緊急置辦炊具,另設一個廚房。
至于三進院的用人方面,並不需要他操心。
據常千佛說,為鍛煉學藝弟子吃苦耐勞的品性,藥草堂內從不用僕人,所有弟子均能做到衣食自足,也能照顧好老師的起居。
常千佛還從常家堡帶來三個家護衛,大約是為了壓制一下穆滄平強塞給穆典可的那三個高手。
穆子焱安置簡老先生時心情還是很激動的,完後就覺出些不對味了。
——這宅子還是不是姓穆了?
常千佛不知不覺地就給院子里安了一半常家的人,他以後再嫌棄常千佛拿這兒當自個家都沒底氣了。
常千佛倒把他的心思看得準,態度格外謙遜,說這些人手都派來照顧典可的,典可如今靠著兄長住,院子里的事,當然還是三公子說了算。
穆子焱早知道這個小子花言巧語地會哄人,「哼」了一聲,倒也沒太刁難他了。
常千佛很順利地進了二進院。
沒了穆子焱在旁邊虎目以視線,穆典可的閨房也是進得的。
穆典可昨日與穆月庭姐妹敘話到很晚,這時還賴著床沒起呢,被常千佛抱起親得清醒了,嘟噥問︰「你怎麼這麼早?」
到底有些心疼他的,「舟車勞頓這些日,怎麼不曉得歇會?」
常千佛就愛看穆典可蹙眉愁臉心疼自個兒的模樣,有時恨不得作踐一下自己這強壯的身子,引她說些軟話兒來听。
「形勞身乏何足道,唯有相思不易解。」
他附耳說些不要臉的情話,瞧那一圈耳廓晶瑩含粉,連著垂珠玉樣通透,忍不住親上,裹舌吸咂。
穆典可笑顫了身子躲他,伸手推他胸膛,氣也不勻︰「好肉麻。」
一雙含煙眸子橫斜著,流了春波兒出來。
——從臉到脖子根,赤紅赤紅一大段,其實羞怯得不像樣。
她如今惡陽癥的病狀日益輕了,隨他怎麼胡鬧,不再有從前那樣的驚懼戰栗。倒是常千佛自己,鬧了一陣子不好受了,這才停下。
兩人相擁,他正色說起正事來,「……回到洛陽,諸般事上手,不能像從前那樣陪著你——恐三五日不得一見。」
這些穆典可早想到的。
「志合不以山海遠,情篤哪懼春秋長。」她偎他胸膛,柔聲說道,「我念著你的,你也念著我就好。」
靜一會,又說:「有空,多陪陪你爺爺,妹妹,他們盼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