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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破

穆典可曾見方君與在心緒極度不佳時,彈琴碎了滿屋的瓷器和和一整幅珠簾。

她也是在那時候才知曉︰如同人有弱點,世間萬物皆有一個薄脆且致命的點。只要找準了這個點,即使看起來無害的三尺弦,也能擁有如刀劍一般巨大的殺傷和破壞力。

而不同的材質皆擁有其各自的音品,能夠引發其共鳴並使之走向毀滅的聲音,音色音域,乃至發聲的輕重緩急自然又都不一樣。

即便相同材質的兩樣事物,音品上也會有些微差異。

之復雜浩瀚,無異滄海之中取一葉舟。非天賦卓絕者不可得。

她剛剛應該是短暫地觸到了那個能破壞切風鐵的微妙點的邊緣,否則三根線不會動。

但很可惜,她于此道天賦實在有限,別說隨心所欲地調動琴聲、催發切風鐵的強烈共振了,單只是捕捉到那個破壞點,對她來說就已經很難了。

即使難,也總要試一試。

穆典可閉上眼,努力回憶方君與從前教她識音律時說過的話、以及他彈琴碎玉時的指法,力圖從中得到一些有用的啟示。

「咚——」一聲沉悶的弦響入耳,仿佛從雲際天邊傳來,杳杳不知其所在。轟然鳴蕩,余音不絕。

穆典可指尖跳了一下。

雖然這一聲響雖未將她混沌的思緒點透,卻隱隱約約引她朝著一個正確的方向邁進,離她一直在尋找的那個迷霧中的點又近了一步。

「咚——」又是一聲一模一樣的弦響。伴隨這一聲撥弦,一道高亢而蒼涼的歌聲不知從何處起,茫茫蒼蒼,落在這為漫天風雨所籠罩的街道、店鋪,以及穆典可周身的切風籠上。

一音百轉。

令她所有的感官與意識都調動到了極致。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赫然正是她彈奏的那首《終風》。

穆典可的雙手如被被人牽引,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到了七弦琴上,隨著那歌聲的頓挫起伏和歌而奏。、

那人繼續唱︰「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歌聲蒼郁郁的,听了人心發苦。

穆典可不知道那唱歌的人是誰,只知那人在歌聲里用了好真一顆心,動了好深的一份情。

以心入情,方能以情帶聲,以聲動人。

穆典可以琴聲追趕歌聲,不可不去察視歌唱之人的內心,也就不可避免地跌入他的悲傷。

一滴清淚落在了琴木上。

她並不知道,在場人只有她一個人听到了那貌似無處不在的彈琴與唱歌聲。

對穆典可突來的怪異舉動,歆白歌感到了警惕。

常千佛則很著急。

穆典可哭了。這不禁讓他想到數月前,他們在姑蘇去往滁州的途中,遇穆嵐琵琶夜襲時的情形。

但同時他也明白,穆典可並非心智軟弱之人,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被人控制了。所以有此舉,定是有來不及向他說明的因由。

他按下了心中焦慮,只在一旁靜靜觀察,並沒有出聲打斷穆典可。

歆白歌卻突然出手。

直覺告訴她,穆典可在剛剛閉目落淚的一瞬間,一定是悟到了一些什麼。而這一變數,很有可能扭轉當前的整個局勢。

必須在穆典可的琴聲成氣候之前殺了她。

搭在手臂上的拂塵被她轉腕一甩,繞臂掄出一個勁圓,就勢刺出,萬千細絲頓化作筆直鋼 ,穿插過切風鐵之間的間隙,直搗穆典可眉心。

常千佛焉能不防著她。

那把沉鐵刀原本橫在他的腳下,忽然就到穆典可身前,巋然穩健如橫亙山脈,將那一根根力道極健的奪命鬃絲攔阻在了穆典可眉前三寸距外。

刀背一翻,毫不留情斬下。

歆白歌手中拂塵短了六寸余。若是尋常對戰,她並不懼。然而現在她與穆典可之間橫著一道切風鐵,穆典可固然出不來,她也進不去,進擊距離的遠近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歆白歌心下一沉,匆忙收卷拂塵後退,一柄長刀見縫刺出,正抵她的眉心。

歆白歌額頭上被割出一線血痕,再退數步,兩人隔雨幕遙遙對峙,各自尋找下一次出手的時機。

此時切風籠頂已距地面不足一人高。

車嬴不得不彎下腰來。

這就給了西街的甲士一個信號——現在是進宮決勝的最佳時機!

原本這些人畏于良慶的殘暴踟躕不前,但眼下良慶叫歆卬和施疊泉聯手纏住了,勝利的感召讓這些求功心切的天師道教徒變得狂熱和勇猛起來,一窩蜂地向切風籠涌近,勁箭連發,發起最後的猛烈進攻。

穆典可繼續閉著眼彈琴。

歌聲又唱︰「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如狂風蕩掃陰霾,穆典可忽然之間靈台一片清明。指尖一彈,伴隨那歌聲的落歇在弦上劃出一聲清亮的尾音。

天地俱寂。

鋪天蓋地的琴聲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

這回不止穆典可听到了,在場所有人都听到了。還是那首《終風》,只不過比穆典可剛才彈奏的要快許多,更要復雜許多。正彈、反彈、錯雜彈,轟然鳴響,舍我其誰。

切風鐵狂亂地擺動起來。

歆卬斷了一臂,仍瘋狂地與良慶纏斗拼殺。

他很清楚,今日若不能將良慶這條命留下,一旦消息走漏,整個道門都將遭受來自常家堡的瘋狂報復。

他很憤怒,不知道良慶戰力為何會從一開始的略佔下風突然提升到他與施疊泉兩人聯手都無法遏其勢。

但這不要緊,切風鐵馬上就要落下了,常千佛必死無疑。

只要常千佛一死,良慶必心神大亂,其時就是取他性命的大好時機。

可是他听到了琴聲。

歆卬的臉一剎那變得煞白,他憤怒大吼起來︰「田菊笙,你不要多管閑事!」【1】

那琴聲不應他,依舊自在響鳴。

整個切風籠都在狂烈地震顫,切風線擺動過劇,軌跡已然連成了一片虛虛的白。

歆白歌的拂塵已然無力穿透。

同樣的,從街西發射出來的勁箭也遭到了大幅振動的切風線的分割攔阻,十進其一,再也不能對籠中三人構成威脅。

但是切風的籠蓋已經落到了常千佛的頭頂上,再往下,就能切穿他的頭顱。

良慶渾身染血,一半來自歆卬和施疊泉,一半卻是他自己的。當此時,他完全不覺痛,暴喝一聲,連一貫植于心的刀法走式都沒有了,揮刀如掄錘,蠻力朝歆卬砸了過去。

歆卬遭他砸飛撞上了街邊石柱上。

施疊泉卻在良慶下一記暴擊揮出前,迅速撤棍退了。

大勢已去,他可不會因為收了歆卬的銀子,就要留下來陪他送命。

良慶踏瓦疾行,向街兩側布置機關的房屋沖去。

切風籠盡管抖得厲害,卻始終沒破。其成法特殊,其堅類鐵,其韌賽竹,有別于珠玉瓷器等物,即使找到了它的共鳴點,也很難輕易將其破壞。

穆典可張開眼,看著五面切風鐵愈顫愈烈,漸聚風鼓成了一個碩大的氣囊,她始明白那人教自己識音品的用意。

牛皮雖健,一釘可破。

鋪天蓋地的琴聲已經替她找準了每一根切風鐵的弱點,將它們張拉成了一個個一刺即破的牛皮囊。

而她,就是那小小一枚,卻決定了整場勝負關鍵的釘子。

穆典可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理順思緒,十分謹慎地彈出了第一個音符。

有了第一遍的弦歌相和,這一次她沒有費多大勁,兩道琴聲便堪堪合上。一渾厚,一尖利,內外相應。

切風籠瞬息暴脹,線絲拉長,切斷兩側的高牆屋檁。

下一刻,風聲雨聲復現,偌大一個堅不可摧的鐵籠竟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穆典可被常千佛護在了懷里。

而那些尚未齏化成粉的切風鐵碎段叫良慶揚刀掃走大半,稀稀落落掉了幾根在常千佛後背上,因體小而輕,已無殺傷之力。

只有一小根貼著常千佛的鬢角落下,在臉上擦出輕微一線紅痕。

車嬴的肩上、月復部和小腿各中一箭,苦撐到此時,已然筋疲力竭,一口氣松下,仰面倒癱在腳下一大灘血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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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慶上前查探車嬴傷勢,轉頭欲要告知常千佛時,才發現常千佛的懷里,穆典可已然昏倒過去。

【1】田菊笙︰梵聲教上一任掌門,愛慕四媽,終身未娶。給仙子當過師父。見第二卷,第222章,神女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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