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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還情

千羽受傷了。

這在天字宮眾徒眼里,是極其稀罕之事。但若他的對手是穆子建,這件事就不值得奇怪了。

金門俱豪杰,穆氏無庸人。盡管享有「天下第一劍」美譽的穆滄平對自己的這個繼承者並不滿意,也不能改變穆子建年紀輕輕便躋身名劍前五,穩穩站在江湖頂尖劍客之列的事實。

他最後傷千羽的那一招——「長河凍」,乃是穆家劍中僅次于「瀚海冰」的殺招。

穆滄平當年便是以這一招劍法敗了當時名揚天下的兩大劍術泰斗——林若和陳之煥。

「長河凍」一式精奧艱深,穆子建為了連成這一招,不知道熬了多少三更燈火,度過了多少個聞雞起舞的日子。以他技法之精純熟連,揮出的寒河自然比穆典可那臨陣悟出、還頗多錯漏的「小河凍」氣象高邁的不是一點半點。

暴烈的劍氣滲進千羽的肌膚血液,血管凸起,盤曲在小腿上,確像水流結冰後鼓脹不勻的樣子。

血流不通,一雙腿腳呈現烏慘慘的青紫色。頭兩日還活動無礙,今日便不大靈便了,雖針刺火燎也無甚痛感。

常千佛為千羽施針過後,又試著放了一邊血,那血液已能自行從肌膚創口流出,顏色也鮮淺了許多,不再呈烏黑粘稠之態。

在場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但同時又有一塊更大的石頭無聲無息地壓在了眾人心上——穆家劍強悍至斯,若出這一劍的人不是穆子建,而是穆滄平,試問又有誰人能擋得住這一劍之利,全身而退?

穆典可看見瞿涯默默走了出去。

她隔了一會跟上去,見瞿涯正將一張輿圖鋪在井台上,用炭筆勾畫著。

不論穆滄平的劍術到了何種境界,無論與之對抗的勝算有多小,全天下都可以退,唯獨他不能。他也不想放棄。

「徐攸南說你會來,沒想到竟真的又讓他說中了。」瞿涯沒有抬頭,仍然盯著面前的簇新地圖,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認真又專注,似乎要看破那層紙,把那藏在輿圖里的什麼人生生剜出來。

「玉兒,她有對不住你的地方。」老父親渾厚的嗓音有些沙啞。

「與她無尤。」穆典可拉了一個草墊坐在瞿涯對面,伸手去揭那張輿圖。

幾何時,她確是怨過瞿玉兒的。可後來想想,瞿玉兒又做錯過什麼呢?她不過和自己喜歡了同一個人,和所有初墮愛河的少女一樣,盼望著,歡喜著,想要留住那人在自己身邊多停留一刻。

瞿玉兒沒有傷害過她。是金雁塵做的決定。

「他們就在這個地方?」她指著輿圖上一個黑點,黑點周圍被炭筆標記凌亂涂滿。剛才瞿涯就一直盯著這個地方看。

瞿涯點了下頭。

穆典可說不上為什麼,居然就笑了一下。

「他還真是自負。」自古兵家就講究據險以守,借山川地利之便,務求穩妥。可穆滄平選的這個地方,既無險山,又無惡水,大道交貫,一馬平川,他這是生怕他們不肯去劫人啊。

「我哥…他怎麼說?」

「他被徐攸南控制住了。」瞿涯說道︰「徐攸南先一步得到消息,給他下了藥,沒有人告訴他玉兒的消息。」

這確實是徐攸南能干出來的事。

在他眼里,任何人威脅到金雁塵的人,都是可以犧牲的。

「不管怎麼說,穆子建和穆月庭在你手上,穆滄平不敢妄動。玉兒暫時不會有性命之危。」穆典可寬慰瞿涯道︰「千佛前日,已派了人前往兗州大營。」

兗州大營,是南朝廷募兵操練,應援邊境的屯軍之所。與冀州的鎮北邊軍一樣,同屬建康方家的勢力範圍。

曾有人笑言,說南朝如果還剩下最後兩支能打的隊伍,那一定是方嚴手下的冀州軍跟他弟弟方廉統領的兗州新兵。

瞿涯不知道常千佛要去那里干什麼,但已經意識到此事的不同尋常。

「他想借方家之力把玉兒轉到建康。常家堡在朝中有些人脈,只要出得起銀子,運作得當,不是沒有希望……」

瞿涯明白了。

穆滄平貪名。他苦心經營,樹立起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師形象,絕不想讓人知道他背地里還做過挾人妻子的下作之事。

先假朝廷之名放出瞿玉兒被擒之事,引金雁塵來救;等殺了金雁塵之後,再隨便借朝中哪位官員之手,將瞿玉兒移送朝廷,圓了這個說法。

劉顓在金雁塵那里吃了數回敗仗,急需要一件大事來挽回顏面。這種得名又得利的好事,朝中自有大把的人搶著去幫穆滄平做。

而穆滄平則一箭三雕︰既除掉了金雁塵,又賣了朝廷的好,還結實得了一塊厚厚的遮羞布。

這一手盤算當真無恥之極。卻也正是因為穆滄平的不要臉,露給他們一個大大的破綻。

如果是正面相抗,沒有哪股江湖力量能與穆門相抗衡。更沒有人有把握從穆滄平手下奪人。

但如果朝廷出面就不一樣了。穆滄平一生貪愛虛名,斷不會為了一個瞿玉兒公然與朝廷對抗,背一個犯上作亂之名,

誠如穆典可所說,建康各方勢力錯綜,並非鐵板一塊。只要瞿玉兒進了南朝廷的大牢,月兌離了穆滄平的掌控,他們就有機會把人撈出來。

可是方家為什麼願意蹚這趟渾水。

事後拿人,既不用得罪穆滄平,還不用擔心明宮在半道上劫囚,不是更為穩妥嗎?

「千佛說,他有把握。」穆典可也有幾分猶疑︰「是凌管家親自去辦的,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

「目前來說,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且等上一等,」她又說道。

瞿涯看得出來,穆典可眼里的這幾分猶疑是做給他看的。

常千佛沒有告訴她凌涪打算用什麼方法來說服方嚴,但她就是相信,相信凌涪做得到,也相信常千佛能為她把這件事情做成了。

與之共事這麼多年,瞿涯很難想象,有一天,穆典可會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听從別人來替她安排。

她可是從來都只相信自己的。

「這次之後,你打算跟常千佛走了嗎?」瞿涯問道,不是以長老的身份,是以一個長輩的身份。

這些年,因為瞿玉兒的事,他始終覺得有愧于穆典可。

穆典可點了點頭。

瞿涯對她這個答案未置可否,他一向不喜歡對別人的決定橫加干涉,也不輕予評論。就是當初,他那麼不希望瞿玉兒嫁給金雁塵,瞿玉兒打定主意,他也就妥協了。

「去了常家堡,好好生活。」

瞿涯把輿圖揣進懷里,打算去看看千羽的傷勢。還有凌涪兗州之行一些細節,他想當面問一問常千佛。

「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轉身時,他又問了穆典可一句。

穆典可確實還有話說,這話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開口,「如果玉兒最終無恙,你能放穆子建和穆月庭一條生路嗎?」

「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瞿涯如泰山磐石般的身軀立在井台邊,有一些時未動。沉默了有頃,他道︰「如果你問我的態度,我確實很想扭斷他們的脖子。就當還你為玉兒奔走的這份情誼。」

穆典可在瞿涯身後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心中沒有喜悅,只有無窮無盡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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