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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圓滿

金雁塵轉身就走。

與穆典可多年來並肩作戰養成的信任與默契使他立刻意識到︰這座飄著異香,格局怪異的院落里一定隱藏著巨大的凶險!

穆典可應付不了!即使他們兩人聯手也應付不了!

穆典可從後面追了上來。她從未走得這麼快過。從良慶那個方向看去,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背影,只能看到一道黑色的淡影拖過,憑空出現一般到了金雁塵的身後。

如妖邪鬼魅。

穆典可攫住了金雁塵的手臂,迫著他加快步伐,跟上自己的速度。

過耳是呼嘯的風聲。

風是不怎麼好聞的風,打翻的香灰的味道,餿掉的隔夜飯菜的味道,還有從前三院地上滿鋪的殘尸身上散發出來的腥臭味道,聞之令人作嘔。

但金雁塵卻在這一刻,奇異地感到了一種圓滿。

是的,就是圓滿!

這一幕他無比熟悉的場景,這麼多年來,時常出現在他的夢里。他夢見長安城外的瓊華林里,開滿漫山遍野的十里梨花,精靈一般的女孩子拉著他的手,在簌簌落雪的山坡上奔跑,清脆的笑聲飄蕩在山林間,仿佛落在哪里,那一片青草地就將在明年開出一大片花來。

他們一直跑啊跑,跑到那個女孩長大了,頭發也長了,身縴窈窕依稀是少女模樣。

然後,一道焦雷劈下,他們站在了溝壑的兩邊。

……

這麼多年,一直折磨著他的夢境,在穆典可拽著他的手飛跑起來的那一刻,如同一個巨大的潰爛的創傷驟然得到了撫慰,終于不再疼痛。

他能感覺到穆典可的緊張,因為過分的緊張,她甚至都在發抖。

但她將他抓得又緊又牢。

因為長年練刀的緣故,他的手臂上肌肉盤結,堅硬如鐵,尋常根本不會感覺到痛。但此時,他卻分明能感受到從穆典可手指上傳來的力量,一根根銳利如鷹爪,似乎要抓破他的皮肉,嵌到骨頭里去。

「發生了什麼?」他低聲問道。

穆典可不應,只是拼命跑。

疾行帶起的風,將她未綰的半數青絲撩起來,露出一個緊繃的下頜。

她在害怕!她已經很久都不會害怕了。

金雁塵心冰破裂,驀地就那麼一軟,有刺痛的感覺。

天亮了!

金光破雲,乍瀉萬里。穆典可靠在街邊錯落的石牆上,好似剛剛經過一場酷烈的戰斗,身癱骨軟,目光空渙,鬢角碎發已然汗透。

「發生了什麼?」金雁塵又問了一遍,嗓音里有自己都未曾覺察到的柔軟。

「地下有火藥。」穆典可靠著石牆,瘦削面容上覆了一層薄暈光,像涂了金粉的人蠟像,給人一種疲極弱極的感覺,連聲音都是虛浮無力的︰「譚周在酒莊下面埋了火藥,只等你一出現,他就會推翻所有的藏酒,燃起大火,引爆地下的火藥。」

金雁塵眼眸淬冰,冷意透骨。

他知道穆典可為什麼這麼害怕了。就在剛剛,他們為之奮斗了十年的夢想,十年隱忍,十年吞悲含痛,就差一點,全部付諸東流。

「譚周的目標是你,你不能再到這里來了。」穆典可的雙腳短暫失去知覺後,又重新恢復了力量,轉身往回走︰「這里的事情交給我。」

金雁塵拽住了她的手。

「怎麼了?」穆典可挑眉,看到了他眼里的慌張。她感覺錯愕,更加無所適從,故作輕松地把手從他掌心里抽了出來,笑︰「譚周要炸我,早就動手了。我這顆小蝦米,不值當他毀了整盤棋。」

***

一把烏黑的厚背刀,筆直地插進泥土里。

泥下三寸,有堅岩。鐵石相撞,竟然奇異地沒有發出聲音。

良慶沉著臉,小心地控制著烏鐵刀上的力道,慢慢將刀身從泥土里抽了出來。用炭筆在木標桿上做下一個記號。

二十多根標桿全都有了畫痕之後,軒轅同和婁鐘執著鐵鍬謹慎地往下挖土。

黃花簇新的小懷香,花到荼蘼的迷迭香,被毫不憐惜地連根鏟除。黑沃的泥土下是一塊石碑,篆字密密麻麻,記述著石碑主人的生平何時生人;生平經歷;而在死亡這一塊,更是不惜耗費大量筆墨,將其死因,遇害的地點、時刻,仇家何人,死前慘狀一一詳細記載,不厭精細。

石碑上的最後一塊污泥被拂去後,良慶看到了整篇碑文最關鍵的字眼金鸞杰!

回頭看穆典可,一貫隱忍的女子眼中蓄著大顆淚,卻堅持沒讓它掉下來。

「往下挖。」她用口型說道。

婁鐘和軒轅同用木鏟撬起石碑邊角,幾個鐵護衛一起上前,合力將這塊足高八尺厚逾五寸的巨型石碑抬了起來。

石碑下的情形讓見多識廣的鐵護衛們瞬時停止的動作。

穆典可說得沒錯,味藏味藏,藏的不是酒味,而是火藥味。

石碑下面,全是盤著引線的火藥箱!

***

「譚爺,就這麼讓他們走了嗎?」

說話的是一個叫王芒的人,到譚周手下做事有些年頭了。志大才疏,沒有什麼特別的本事,最大的好處就是听話,故而譚周很多事都並不瞞著他。

「還能怎麼辦?」比起王芒的焦慮躁動,譚周反倒格外平靜,听不出對失去這個殺死金雁塵的大好機會的惋惜︰「金六能活到今天不是沒有原因的。你以為等你把酒打翻,弄出了天大的動靜,他會返回來一探究竟嗎?他只會跑得比兔子還快。」

他要的是萬無一失。

必須在金雁塵完全進入四進院之後再點燃引線。屆時五座院落下堆藏的火藥一起爆炸,徹底斷絕他的生機。對于這個總是絕地逢生,制造意外的對手,譚周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

「我們還有機會下手嗎?」這是王芒最擔心的問題。

如果金雁塵就此一去不復返,豈不意味著他們要一直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沒有陽光,沒有新鮮的食物,活得像陰溝里的老鼠。

王芒所不知道的是,他們藏身的這間地下暗室的頂板並沒有牢固到可以抵御一整個酒莊五進院同時爆炸所產生的沖擊力。

金雁塵不來,他還可以像只老鼠一樣活著。金雁塵來了,就是他粉身碎骨,長眠地下的那一日。

這座暗室,是譚周為他們備下的墓室。

「他一定會來的。」

譚周說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至死邁過不去的劫。金雁塵的心劫,就是十一年前,被他的祖父強行鎖進密道里,在全家人遭遇屠殺的時候,他卻獨自走上了求生的道路。

他的叔叔伯伯們是怎麼死的,被誰殺死的;他的兄弟臨死前發出什麼樣的詛咒,他的姐妹受了誰人凌辱;我不信他不想知道。

……

我都給他準備好了。」

譚周的臉隱在地底的黑暗里,盡管看不到表情,卻能從他的聲音里听出一種極度嗜血的殘忍和興奮。

「小穆四,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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