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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你若未娶

「等什麼等啊。」李幢猶自「吭哧」大喘氣,憤然不解道︰「她要走了,你不留他還說好?你沒事吧公子爺?我爹說了,天大地大媳婦最大,面子算個屁」

李幢還沒說完,就叫趙平拖走了,憤怒地掙扎︰「干什麼!干什麼!我話還沒說完。」

小家伙雖然長得圓滾,身子卻異常靈活,扭來繞去像條滑不留手的胖泥鰍,幾次都從趙平手上滑月兌,又叫他眼疾手快地逮了回去。

李幢被趙平揪著衣領子,都快出離憤怒了額,煩躁地叫道︰「行行行,我不管了行不行?安安叔說了,讓你趕緊去找他,去晚了那個什麼蠱就保不住了。」

常季禮心頭一凜,莫名地感覺有大事要發生,急聲追問道︰「什麼蠱?」

「子什麼」李幢蠶眉皺起,認真地想了一想,肯定地說道︰「子母蠱!」

常家堡諸人一時間都愣住。

徐攸南好死不死地插了一句︰「這名字听著怪有意思啊,你不會是想給我們家小四兒下蠱吧?」

「呵呵,」常季禮冷笑了兩聲︰「不愧是我的好佷子,醫仙啊,本事大啊。」

說話間,右手指縫里倏然多了十數根長短不一的銀針,一手抬起常千佛的手腕子,作勢往下扎。

「不用這麼麻煩了。」常千佛靜靜說道︰「沒有子母蠱,我跟典可一樣,也服了丸劑,更了脈象。」

常季禮忍不住拊掌︰「考慮真周全!這麼厲害的丸子不是一時半會弄得出來的吧?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防了我多久了?」

「從貴祥帶著爺爺的煙斗離開洛陽。」

「你在老爺子身邊也插了人?」常季禮甚覺不可思議。

「二叔問我是不是忘了小姑姑,」常千佛道︰「其實我已經不記得小姑姑長什麼樣子了,但這一個月來,我經常會夢到她。」

「知孫莫若祖,知祖莫若孫,好好,很好!」常季禮點頭︰「這麼說來,貴人們抱恙,把我絆在建康,也是你在背後搗的鬼了?」

「二叔慎言。」常千佛不卑不亢道。

「你敢做你還怕人知道?」常季禮冷笑道︰「看不出來啊,那個調皮搗蛋模魚抓蝦的混小子都會用計謀了。你還有什麼手段沒使出來?」

「你肯定不會乖乖回洛陽去。」常季禮剖析道。

「嗯!」他點了點頭,越發篤定自己的想法︰「肯定還憋著什麼陰招。想怎麼對付你二叔?」

「二叔是千佛的二叔。」

「狗屁!」常季禮氣極反笑︰「當我是凌涪那個傻蛋呢,這麼好騙!」

「你不能這麼說凌叔。」常千佛肅然道,眼中帶了怒︰「凌叔在我心里,是像父親一樣的人。也只有一個父親,才會敞開心懷,去心疼和包容自己的兒子。」

凌涪轉過頭去,眼中瑩然有淚。

「讓你胡鬧才算疼你!」常季禮冷笑連連,回頭沖趙平喝道︰「把這小崽子放開!讓他去跟黎亭說,是我說的,黎安安那個混賬東西,給我往死里打!打死算了。誰再敢跟他一起胡鬧,拿常家的子嗣傳承不當回事,老子親手剝了他的皮!」

「說誰小崽子?」李幢不滿道︰「你自己怎麼不討媳婦生孩子,傳承子嗣?」

常季禮愣了一下︰「老子沒空!」

李幢嫌棄地翻了個白眼︰「你沒空就眼紅別人啊?沒媳婦哪來的子嗣?你讓公子爺自己生啊?」

「噗!」不知道是誰沒憋住,突兀一聲笑出聲來。

趕在常季禮一腳踹過來之前,趙平趕緊提著李幢閃人了。

常千佛沒理會常季禮,轉頭看向軒轅同︰「軒轅,你去,帶上阿幢,去把黎公子請來。」

「是。」軒轅領命,闊步而去,從趙平身邊經過,一把把李幢揪了過來,單手拎著,飛快閃進了雨幕。

遠遠地,還听得李幢憤怒的吼叫聲︰「你怎麼跟趙叔一個樣,都想勒死我嗎?什麼毛病!」

「典可,你過來。」常千佛抬起手。

穆典可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來,煙籠眸子里蓄滿了淚,痴痴地看著常千佛瘦得月兌形露骨的臉龐。

一如每次她要離開他,總是想多看他一眼,看得深一些,好牢牢地把他的模樣鐫刻在心里。

「只要你告訴我,你不想跟他走。」他輕牽了她的手,掌心里,她的手指冰涼,讓他的心酸軟又痛,說出的話卻堅決如鐵︰「只要你點頭,我跟你走。你的仇,我給你報。」

凌涪驚聲叫︰「公子!」

穆典可緊抿著唇,眼淚撲簌往下掉。

她忽然撲到常千佛懷里,頭抵著他的頸窩,雙手死命地摟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把自己整個嵌進他的胸膛里。

她哭得整個身體都在顫,偏又是無聲的,滾燙的淚水大滴大滴地砸在常千佛鎖窩里,往下漫,灼得他心窩子都是疼的。

「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她低聲呢喃道。

常千心中驟然空落,抬手一挽,指尖只挽到風。

穆典可人在兩丈外,雙眸凝淚望著他,仿佛在他懷里再多停留一刻,再離他近一點,她所有的清醒與理智都會瓦解。

「三年後,我若不死,就去找你;你若未娶,生死相隨。」

大雨里,金雁塵身軀驟然一僵。

常千佛怔了有頃,緩緩地,眼底有淚,盈然泛開。

大悲與大喜,來時驟,悟時遲,總亂心池。

他曾與她在茫茫煙雨里相逢,他紅了臉,眉目生窘,情意難掩,她只撐著傘緩緩走開,冷淡而疏離;姑蘇橋頭,他問她在金雁塵身邊可快樂,她說她從未想過背叛;酬四方的牡丹花苑外,她笑著跟他說︰再見了,常千佛,他知道她心里想的是再也不會見了;清水河畔,她說此去無期,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早點遇到你……

她活得如此清醒而冷靜,走得如此堅定而決絕。

他一直追著她的步伐,他堅信總有一天會追上,卻不知是哪一天。

這一刻來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仿佛太早,又仿佛太遲。

兩人的目光膠在一起,除了彼此,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穆典可笑了。常千佛自認識她以來,從未見她如此笑過,是真開懷,是快樂從心里流到了眼楮里。

她轉身走進天地間茫茫的大雨里。

***

風雨那麼大,她那麼單薄。可她的背影那麼堅決,像一把孤直的劍。

她從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子的?

金雁塵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從前的那個小女孩嬌嬌軟軟的,怕很多東西。

她怕黑,怕冷,怕蚯蚓和毛毛蟲。

她最不喜歡下雨天,總怕鞋襪被打濕。

她趴在他的後背上,兩條女敕藕般的手臂環著他的脖子,搖搖不穩地舉著一把大雨傘。繡著碎碗碗花的小繡鞋在空中晃悠晃悠,偶爾挑起去接傘緣的雨水,被他一巴掌拍落,她便咯咯地笑,笑聲清脆如銀鈴。

「我嚇你的。」她抻長了脖子,湊到他的臉頰邊,討好地問︰「六表哥,你累不累呀?」

「不累。」

「我很重的。」

「哎呀,骨頭要斷了斷了!抓緊了抓緊了,要掉下來了」

她在他背上笑得東倒西歪。

「六表哥,我真希望自己永遠不長大,這樣你就可以一直背我,一直對我這麼好了。」

「傻妮。你長大了我也會對你好,一輩子都對你好。」他扭頭,促狹地對她笑︰「女子長大嫁了郎君,可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噢……」她忽然害羞起來,縮著脖子,小小地紅了臉︰「一輩子啊……」

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他會一輩子對她好,把她寵成掌心的寶。

能有什麼,會把他們分開呢?

直到那一天到來。

這麼多年過去,他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下著暴雨的晚上。狂暴的怒雷似乎想把天轟塌了。

喬雨澤手握藤條,一下比一下更狠地抽在他的後背上,嗓子哭得嘶啞,幾乎要發不出聲來︰「你說不說?說不說!你還是不是我兒子?你還是不是金家的子孫?」

濺起的血滴污了她的臉,她忽然扔掉荊條,跪在他的面前。

他失聲痛哭︰「我發誓!我發誓我這輩子,絕不會娶小四兒為妻!」

他滿身大紅的喜服,站在鋪了紅氈的禮台上。萬里晴空湛藍如洗,白雲絲絲綹綹掛在天邊,一如心間扯裂的密密麻麻的傷口。

他看見她穿著一身染血的衣,執劍歸來,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後頭,不哭也不鬧,比他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乖巧。

只是眼神是空的,冷寂的,如同燃燒盡了的、一把沒有溫度的余燼。

你若未娶,我便生死相隨。

終究,他還是娶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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