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朗多年橫行霸道,是個慣會看勢頭的人,遇強他就弱,遇弱他就強。
當下握緊拳,將胸脯一挺,昂起頭,滿臉倨傲不屑的神氣,粗聲嚷道︰「老子管你是誰!你知道老子是誰嗎?‘隴上諸葛’譚周你听說過嗎?那是我親哥,是穆盟主的拜把子兄弟。八大門派全都要看他的臉色行事!
老子還跟穆盟主喝過酒,是過命的交情」
譚朗粗聲大嗓,開場的氣勢是很足的,然而說到後面卻有些難以為繼。
往常只要他只要扯出穆滄平這面大旗,就是腰桿再硬的人,也立馬點頭哈腰地向他賠罪了事。便是曾經不可一世的江南三姓,在他面前也無不周到妥帖,不敢有絲毫怠慢。
然而常千佛並沒有如譚朗希望的一般,露出哪怕稍微一絲絲遲疑畏懼之色。
他只是靜靜地听著,目中波瀾不興。沒有退縮,也沒有駁斥他。
這種捉模不透的態度讓譚朗感到心慌。
譚朗甚至覺得,常千佛是有意讓他說下去,多說些話。
他打住了,常千佛這才開口︰「你跟誰交情過命,你的哥哥是誰,這跟我今天來找你沒有關系。」
他垂下眼瞼,靜靜說道︰「然則冤有頭、債有主,依你之言,火燒懷仁堂是譚周和穆滄平的主意,是他們指使你這麼干的?」
譚朗在听到那句「冤有頭,債有主時」,心中陡然竄過一絲亮光,不等常千佛說完,立刻搶說道︰「對對!是穆滄平!是他叫我這麼干的!」
良慶站在常千佛身後緩緩抽刀。
飲血無數的玄鐵寶刀在烏雲下散發幽幽凜凜的光芒,振音清亮,刀氣肅殺,仿佛隨時都會月兌鞘飛出,再添一魂。
譚朗頓時慌了,如同一個溺水的人看到了大水里漂過來的浮木,哪里還顧得上許多,只想將罪名都甩給穆滄平,好換取自己一個求生的機會。
只要讓常千佛相信他不是罪魁禍首,他就有機會活命,就能去找譚周,尋求兄長的庇護。
至于常千佛敢不敢和穆滄平對質,穆滄平會不會收拾他,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譚朗腦子轉得飛快,立刻想出了可信的理由,大聲叫起來︰「穆滄平想殺穆四!他知道穆四在懷仁堂,讓我放火燒死穆四!」
常千佛沒有說話。
譚朗卻陡然間脊背一寒,一股凜冽寒意自腳底升起,迅速躥遍四肢。
他上當了!
譚周有諸葛之名,他的弟弟譚朗又怎會是無腦之人?譚朗提刀沖出來,看似是一時沖動,魯莽行事,其實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鐵護衛連那樣隱秘的地道都能找出來封死,這偌大一個譚宅,還有哪個地方是他們找不到,是能藏身的?
他很清楚,常家堡已經打上門來了,藏頭縮尾是躲不過去的。這時候唯有理直氣壯,抵死不松口,不承認自己縱火燒了懷仁堂,或許還能換一線生機。
常家堡是要體面和名聲的人家,做事講個有理有據。
只要自己咬緊牙關不松口,礙于這麼多圍觀的看客,常千佛還真未必拿他有法子。嘴長在他身上,他大可無事生非,胡亂攀咬一通,拖個一時片刻,讓譚周得了消息,自會派人將他救出去。
然而就在剛剛,他愚蠢地掐斷了自己的生機。
承認穆滄平是主謀,並不能解除他當下的危機。相反,這等于他親口承認了懷仁堂的那把火就是他放的。
他縱了火,殺了人,就是那個冤頭債主,常千佛就不會放過他。
譚朗的心猛地往下沉,大聲叫道︰「不不是」
然而他再也沒了辯解的機會。
常千佛一步邁出,如同一腳踏碎了虛空,瞬間從一丈之外來到譚朗眼前。
譚朗根本來不及舉刀。只看到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挾無處不在的風聲,漫漫推了過來。如山間澎湃起伏的松濤,慢極,又快極,沒有任何回旋逃月兌的余地,溫柔地將他裹卷其中。
譚朗听見自己的身體某處傳來「 擦」一聲脆響。
他對這個聲音並不感到陌生。
就在兩個月前,他在城北偎翠樓里喝花酒時,親手擰斷了一個跟他爭風吃醋的商人的脖子。
當時那商人的脖子在他的手掌里一寸寸扭曲斷裂,發出的就是這樣的聲音。
只不過聲音沒有這麼干脆,是許多聲,不是一聲。
他看著那個商人痛苦得擠在一塊的五官,快意得放聲大笑。
他以為斷了的脖子會很疼。
原來可以一點都不疼。只要出手夠快!
譚朗瞪大一雙如銅鈴般的眼,看著自己身後那群呆若木雞的手下,心中浮起一絲困惑︰難道人被擰斷了脖子以後,是不會死的嗎?
下一刻,他臉朝地往後倒了去。
常千佛肩背兩處的箭傷再度崩開,血染素衣,讓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陰沉。
然下一刻,他又恢復了一貫的從容,轉身往外走去,說道︰「把這里看好,請陳大人來接手。」
吳綠枝一個弱女子,如果沒有有心人的幫助,如何能在譚朗布下的重重看守下逃出去?她又如何能迅速地得知杜思勉中毒之事,尋去懷仁堂?
又是誰,用什麼樣的方法,將譚朗引到懷仁堂,及時地將吳綠枝與杜思勉捉奸在床?
這背後所有都要查。
那只在背後操縱一切黑手必然會不遺余力地將線索抹去,甚至于查出來的東西會另有所指,是對他、對穆典可都不利的。但終歸要查。
為楊業,為喪身大火的那四十三人,只要有一線蛛絲馬跡,就絕不能放過。
但同時他也是存了私心的。
他刻意誘導譚朗,就是為防將來證據指向穆典可,在狂風惡浪襲來之時,譚朗臨死之前說過的這些話,能給她多一重保護。
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此事就一定是譚周做的。但是在譚周和穆典可之間,他選擇相信穆典可。
良慶看出了他的用意,並且配合了他,這說明良慶也是相信穆典可的。
這讓他感覺到欣慰。
「懸賞,搜拿譚周。」說完這一句,常千佛抬步走出了譚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