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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齟齬

穆典可眸中的狠戾之色更重,狠了狠心,一咬牙,提劍往大火深處追去。

忽地手臂遭人從身後掣住。穆典可渾身一顫,頓覺萬蛆附體,百蟻噬心,幾乎要立刻彈跳起來。

目露凶光,手腕子一翻,短劍刺出一半了,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手上一滯,忙不迭收劍。

心里防備一松,感知也即回復敏銳,一股子極淡極熟悉的藥草香味撲入鼻間,扭頭看去,只見來人一雙朗朗眉目,澄如秋水,眉宇間滿是憂慮之色。

果真是常千佛!

穆典可繃直了的脊梁骨驟然松下,只一小瞬功夫,額頭上已滲出細密一層汗珠,深衣貼背,鬢角濕透,如大病一場。

常千佛張手攬來,圈緊穆典可的腰身,一手仍緊捉住她的手臂,牢箍她在懷里,提身往大火外飛去。

穆典可也已反應過來,奮力掙扎,想月兌離常千佛的束縛,不果。又伸手推搡他,反叫他將另外一手也捉住,氣急敗壞地亂扭亂踢︰「你放開!放開我!」

常千佛連聲哄勸︰「典可,典可,你冷靜一點。」

穆典可一心只想殺了杜思勉絕後患,卻是哪里听得進去,如瘋了一般,拼命地掙扎扭動,憤怒道︰「常千佛,不能這麼對我。你說過不你干涉我做事情。你說話不算話!」

發了狠,一雙長腿絞來,剪住常千佛雙膝,重重往前一絆,帶得常千佛身子搖晃,兩人差點從空中摔下去。

常千佛反應也快,提著穆典可的腰便將她翻了個面,展臂伸腿,虛空里搶行幾步,方才穩住。

穆典可背對著常千佛,腿腳使不上力,手卻驟然得到了解月兌,返身一掌攻來。常千佛迫不得已又去抓她的手。腰上的鉗制略一松,穆典可又轉過身來,伸腿朝他左腳絆去。

兩人棋逢對手,且戰且行。眼見得火勢潑天,一浪高過一浪,常千佛心中焦躁,也漸失了耐心,忍不住喝道︰「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別再添亂了。已經這樣了,你就是再殺了杜思勉,又能怎麼樣?」

穆典可從未想過常千佛會對著自己大吼,一愣之下果真停了下來,手腳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定住,像給凍僵了一般。

常千佛說完就後悔了,只是當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忙伸手將穆典可搶到懷里,足下疾點,一去三十丈。

待得徹底安全了,這才落地。低頭瞧去,懷中人兒怔怔然,鼻尖一點胭脂紅,眼中瀅瀅碎碎,已是蓄了淚。

常千佛見穆典可汗濕鬢發,傷心錯愕的樣子,心中既痛且悔,一時無措,抬手撫模她的面頰,語氣不由自主帶了慌亂︰「典可。」

穆典可將頭一偏,躲開他的手,眸中水光涌動,卻固執的咬著下唇,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你看,你已經開始厭煩了。」

她背過臉,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咬重字眼惡狠狠道︰「我就是一個嗜殺的人!就是這麼麻煩!你不是今天才知道。你要是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

常千佛胸中一窒,被她冰冷決絕的言辭刺得心口發疼。卻知她此時在氣頭上,說的話當不得真。

伸手扳過她的雙肩,讓她看著自己,穆典可哪里肯,倔強地扭頭看別處,就是不肯看他。

「典可。」常千佛的聲音近乎哀求,附身抱住她,親吻她的眼角。

穆典可扭頭躲開,他又親她的頭發,親她的額頭。她躲不開,索性不躲了,由他的炙燙的唇落在眼角鬢邊,兀自梗著脖子,身體僵硬,一絲兒也無情人相擁的溫情與旖旎。

常千佛低下頭,與她面頰相貼,倏然低喃︰

「我真的我只是太著急了最近事情太多,我心里焦躁,實在是累,脾氣也不大好……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發脾氣。」

「嗒」豆大淚珠子掉下來,打在常千佛的臂膀上,在銀白袍子上泅開一大片濕漬。

穆典可突然轉身,抱住常千佛的腰,把臉埋進他懷里。

不管什麼時候,他只要跟她賣慘,說聲可憐,總是管用的。

他這些日子的辛苦,她全都看在眼里。他承受著什麼樣的壓力,她如何能不知?

「我沒有不冷靜。我就是因為冷靜下來了,不想再一頭熱地去討好你身邊的人,試圖去做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我才要這麼做……熟藥所已經出事兒了,譚周已經動手了,他還會繼續下去。」

她哽咽說道︰「我不想看你這麼辛苦。你凶我,你說我不懂事……」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糊涂,口不擇言。」

常千佛拍背安撫她,說道︰「但是典可,你知道嗎?我攔著你不讓你殺杜思勉,並非是覺得你錯了。也沒有覺得厭煩。而是我身為常家堡的少主人,有些事,哪怕知道是對的,也不可以去做。那樣會寒掉太多人的心……你也不可以做。我們兩個,本來已不容易……會更加艱難。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常千佛的話含含糊糊的,沒有說完,但是穆典可听明白了。

哪怕她的決斷是對的、行為是對懷仁堂有利的,在常家堡的既成規則中,是不容許她如此行事的。

常家堡是個講人情、講道義的地方。不管常紀海自身是怎麼想的,也不管他是否鐵血手腕,殺過多少人,至少他讓常家堡上上下下看到的是這樣一面,並在這樣的氛圍里,被感召,被同化,去維護,去堅守,薪火相傳,代代不息。

這與她事事權衡,利弊為先的行事準則是相悖的。

這也是她跟常千佛、跟整個常家堡之間最本質的區別。

今日之前,或許並不明顯,但因為她今日的舉動,統統都暴露出來。

李近山斥她「魔性難除」,這恐怕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是所有當家們的共同心聲。

譚周果然不負他「隴上諸葛」的美名!

他躲在暗處,不動一刀一槍,只找準她薄弱的位置,一根一根地添柴,小火慢熬,慢慢地將她逼到懷仁堂的對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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