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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包袱踢回

過午下起雨。

其時春草長。本該詩情畫意的江淮之地因為今春過多的雨水浸泡,連牆縫都里散發著潮濕發霉的味道。

五柳街邊有一家古色古香的重檐建築,門庭氣派,佔地頗廣,甚是引人注目。

一塊純黑燙金門匾上書寫著四個大字︰壽安藥堂。

門兩側有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

眼下疫病多發之時,藥堂的生意卻頗為冷清。

偶有行人進入,很快出來。有拎了一兩個紙藥包的,也有兩手空空失望而去的。

店里的伙計三五人,圍坐在一起侃天。只有一個面相樸實,下頜有一塊燙傷疤的年輕人拿著一塊抹布在抹櫃台上的灰塵。

一個身穿松綠短襦的女子被幾個伙計拱月般圍坐中間,手里抓著一把南瓜子,朱唇開合,吐著翻飛的瓜子皮。

端頭尖尖的牡丹繡鞋從水紅褶裙里伸出了半截,懸在空中搖搖蕩蕩,搖出惑人的風情。

少女杏眼桃腮,皮膚白膩。嬌俏俏,女敕生生的,像剛從田地里掐出來的一把水蔥。說出的話卻格外刻薄︰

「你說陳三那個蠢貨麼?咯咯咯,那家伙連話都說不利索,我怎麼會看上他?我啊逗著他玩呢。陳三兒可比你們這群滑頭听話多了。」

兩指拈著一粒南瓜子,朝一個眼珠子在自個兒胸脯上打轉的伙計上擲去︰「去去去,你個色胚!」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那正在抹櫃台的男子似乎對此司空見慣,听得眾人哄笑,也並沒有回頭看一眼。繼續低頭擦著櫃台上的灰塵,擦得很仔細,連一絲縫隙都沒放過。

他將抹布扔到水盆里,擰了一把拖出,不經意地抬頭,卻怔住,呆呆地望著門外,忘了手上動作。

那邊有個伙計看到,喊了一嗓子︰姜洪,看什麼呢,呆像!

跟著往外瞧,一時也愣住,神色恍恍,有些意蕩神迷,喃喃說道︰「仙女……」

只見門外雨氣漫天,白茫茫地好似下了一場大霧。

一個撐著墨黑傘底點嫣紅梅花油紙傘的女子從長街盡頭緩緩走來。

那女子眉目極是清冷,形狀姣美,如墨描畫。看似清晰,分明又淺淡,好似薄薄籠了一層煙霧,趨不散,抹不開,襯得那眉眼縹緲悠遠至極,不似凡塵中人。

女子身形窈窕,高而縴細,每走一步,裙裾擺拂,足下如有煙霞生。

一眾隨之看去的藥堂伙計俱愣住。

少女猶自翹著涂滿丹蔻的手指,往外吐著瓜子皮︰「陳三那個蠢貨啊……」

此時穆典可已上了台階,那沖姜洪喊話的伙計突然站起來,搶先幾步沖到門外,說話都有些不利索︰「姑…姑娘……要買些什麼?」

穆典可瞧著那雙直勾勾的眼,心下頓生厭惡。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看那伙計,收了傘,徑直朝櫃台邊的姜洪走去,問道︰「請問貴堂掌櫃在麼?」

聲音清冷如雪霰,雖說禮貌客氣,卻透著十二分的冷意。

姜洪已回過神來,對上穆典可淡漠的眼神,有些局促,垂頭避開,道︰「掌櫃的一早出門去了。」

穆典可又問道︰「那你們這里,誰是管事的。」

先頭那迎上去的伙計已追上來,道︰「是我,我是這里管事的。」

同一時間,那偷瞟少女胸脯的伙計也高舉起手,歡聲應道︰「我我我,我能管事。」

少女惱恨不已,拿眼刀狠狠剜了那伙計一眼,手上剩下半把南瓜子朝那伙計臉上甩了去。

堂中又是一陣笑聲。

穆典可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與那進門相迎的伙計拉開距離,說道︰「你轉告一下你們掌櫃,就說槐井街上有一位年老板,手上有黃芩、知母、厚樸,甘草各百斛。他若想要貨,帶上重金前去議價。」

那伙計一愣︰「姑娘此話可當真?」

要知道這四樣藥材昨兒上午就賣斷了,藥價跟見了雨水的野草一樣,蹭蹭地往上瘋長。這也就罷了,眼下是拿著錢都補不到貨。

掌櫃的就是為這事給急瘋了,一早就親自帶人出城四十里去采辦了。

穆典可對這伙計印象極壞,自是不願與他多言。

傳完話便不作停留,轉身就走。

那翹腳磕瓜子的少女忽然站了起來,手指著穆典可的鼻子斥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教養?跟你說話你沒听見嗎?」

自古文人相輕,美人亦如是。

自打穆典可進門,這少女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正好借這由頭發出來了。

眾人自看得出這少女是妒火中燒,一個伙計輕輕扯了下她的袖子,輕喚︰「小玉。」

小玉瞪著一雙杏眼,神色越發地惱恨,眉一挑,正待要破口大罵。

穆典可忽然轉過頭來,目光淡淡地從小玉臉上掃過。

很淡,卻又很涼,像數九寒天的冰,冷到人心里去。

小玉一個寒噤,已到嘴邊的話生生吞咽了回去。

目送著穆典可出門走遠,一**跌坐在椅墊上,連腿兒都是軟的。

卻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那女子分明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為何會有這麼深的恐懼?

小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臉色猶自發白,喃喃道︰「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穆典可從壽安藥堂出來,又去了走馬街的萬勝藥堂。

掌櫃是個言談隨和的中年人,親自守著櫃台。听穆典可說了來意後,大是驚喜,卻言道價錢不能做主,須得回稟東家。

正好合了穆典可的意。

她本就不擅長與人議價,何況徐攸南這囤貨居奇的做法……實在不怎麼體面!

遂笑道︰「無妨。掌櫃與東家核對好價目之後,去槐井街與楊大街交匯路口,找一位姓年的老板即可。」

徐攸南甩過來的包袱,如果可以,當然要踢還給他。

徐攸南已早早回了,坐在門後背光處,手指纏著草睫,認真地編一只草蜻蜓。

身上有未散盡的檀香味,可見他並未說謊,確實是去寺廟上香了。

穆典可把傘擱在牆角,走過去在徐攸南對面坐下,問道︰「你讓雲央做什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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