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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情深不壽

被徐攸南師徒這麼一鬧,穆典可連傷感的心情都提不起來了,困極累極,回房倒頭就睡。

睡夢里笑顏俊朗的男子低了頭,于耳邊輕柔低語︰「典可,你看著這清水河上方的天空,金光漫灑,層雲盡染,此乃異象。

我掐指一算,今夜必有星河降臨,等晚上吃過了飯,你多穿點衣服,我們到清水河上泛舟看看星星好不好?」

有女子嗔笑回應,是自己的聲音︰「你盡瞎說,今兒在客棧里看見螞蟻搬家,你還說明天要下雨呢。既要下雨,哪來的星星?」

「說不定有呢。」

「不信!」

她想讓那聲音停下來,可那聲音飄在耳邊,飄在虛空里,她無論如何也攔不住。看著一抹黯然失落的光從男子眼底滑過。

她急了,大聲喊道︰「我信!我信你!我們來清水河上看星星。」

張嘴卻沒有聲音。

她心里發慌,更大聲叫了一遍,他還是沒听見。她于是扳過他的肩,一遍遍同他大聲說,他卻只是沖她笑。

那討厭的女子嬌笑聲還在耳邊響起︰「……哪來的星星……不信……」

她憤怒地大叫一聲︰「閉嘴!」

聲音層蕩傳遞出去,清水河的河水被這聲音掀得翻起巨浪,猛烈晃蕩起來,整個清水鎮的上方忽然出現一層透明的壁壘,隨著河水劇烈搖蕩,壁壘越來越薄,像一個罩在頭頂上巨大肥皂泡泡,越升越高,越來越薄,忽然「 」地一聲炸裂開來。

瓢潑一場大雨,嘩啦啦傾下,將地上的芭蕉葉打得東倒西歪。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一陣狂風攜雨滴卷入,將支著窗戶的苦竹叉桿吹掉落,掀著窗扇重重打在石質窗框上,發出巨響。

未幾木稜斷裂,窗戶上被震出一個大洞,透過參差的破洞往外看,只見雨水狂怒如注,滿院芭蕉盡低頭。

纏裹在膝上的被子潮潮的,泛著濕涼。

亦不如她此刻心中寒冷。

昭陽叩門焦聲詢問︰「姑娘?」

她不應,只將臉埋進自己雙膝中,不多時便在被褥上泅出一片深色。

一直坐到天色昏昏欲黑才出去。

方君與獨坐在堂中飲茶,身子歪著,斜欹一方案幾上,樣子要多懶散有多懶散,偏偏就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流。

白袍子叫昏暗的光線糊了,透著淡月微暈的闌珊味。

這人不管什麼時候看到,總覺像個妖孽。

穆典可走過去,從桌上提起茶壺,自顧自地斟了一杯水,仰頭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

也是真的渴了。一連喝了三大杯才停下來。

方君與道︰「既然這麼不舍得,為什麼還要回來?」

穆典可轉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走到門邊上坐下了,怔怔望著門外雨簾出神。

方君與的嗓音很動人,清透如水,仿佛能滌盡這世間的一切不淨不潔之物。說出的話卻不怎麼動听。

「你怕?怕飛蛾撲火一場空?怕常千佛會像他一樣,最後還是選擇舍棄你?」

穆典可道︰「你要是來跟我說這些的,我不想跟你說話。」

方君與搖頭道︰「並不是。我要去建康了。」

穆典可轉頭盯著方君與看了好一會,確認他是認真的,說道︰「你瘋了吧?徐攸南一反常態地保你,你以為他會安什麼好心?他要對付方容兩家,首先就要拿你的身世做文章,這個時候你卻要去建康?」

方君與微笑,俯首轉著手中的白玉杯。

五指一根根潔白修長,如玉雕琢。叫那剔透的白玉水晶杯也黯然失色。

「丫頭,你真的覺得徐攸南做的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張?」

穆典可默然。她並不覺得金雁塵能對方君與手下留情,舍棄這條打擊方容兩家的絕好路徑。

方君與嘆道:「該來的,總是逃不掉。離開太久了……就想回去看看。」

方君與是個詩酒茶花的風雅人,卻並沒有那些所謂雅人的酸腐氣。

他悠游繁華綺園之中,紅塵涉得最深,卻反而像個最冷靜的看客。

看著人們喜笑憂愁,離合悲歡,自己卻總是置身事外。

穆典可有時候會覺得,方君與這個人太冷漠了。和他的溫潤的外表相反,是個冷心冷性的人。

她看著方君與笑意里的淡淡愁緒,心中一動,道︰「君與,有件事我一直不曾問你,你當年,究竟是因為什麼事離開了方家?」

方君與笑容淡了淡,道︰「都是前塵了。」

他不欲說,穆典可便也不問了,說道︰「方之棟找過我,想讓我把你交給他。」

「唔。」

「他也找過你了是吧?」

「也是我自己想回去。」

方君與叩著書案,嘆息︰「小梨子啊,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你管不了那麼多的。

你這個人吧,看著心腸硬,其實最沒用。金雁塵拿著余離的命,讓你回來,你就回來。改天他再拿著昭陽的命,讓你去死,你去不去?」

難得嗦,又補了一句︰「這是缺點,要改,你知道嗎?」

穆典可知他心意已決,沉默了一會,說道︰「你進了方家以後,需要我幫忙嗎?」

方君與微哂,頗顯無奈︰「我說了那麼多,都白說了?我是回方家,又不是去行刑,需要你幫我做什麼?劫法場嗎?」

將白玉杯收入袖中,拂了微皺的袍子起身,白衣迎風搖,如亂了一樹瓊花。

「好了,我就過來跟你道個別。就走了,你不必送。」

白衣灑灑邁過門檻,回過頭來,俯首頭望著穆典可紅腫的雙眼笑。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不是勇敢得很嗎?遇到喜歡的男人,連追都不敢去追,好意思躲起來哭?」

穆典可覺得很委屈。

她從來都不勇敢,天不怕地不怕是因為沒有後退的余地。

她也想去追,可是她追不到。

那是天上的太陽,她只是暗夜里的魍魎,隔了一個天一個地的距離。

她的眼眶又紅了,梗著脖子, 著不願低頭︰「不是你說的嗎?情深不壽,一切都是虛妄孽障?」

方君與不笑了,雋逸的臉龐沉下來,如同籠了一層陰雲。

過了一會,他說道︰「丫頭,這世間的理,沒有定理。你向陰天祈雨水,在烈日下晾衣服,這是對的。可是反過來,就錯了。

所謂的情深不壽,虛妄孽障,乃是因為遇見的人不對。

金雁塵是你的障。那你好好想想,常千佛他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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