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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迷失

原來他是在解釋容翊荒野圍殺金雁塵的原因。

穆典可道︰「你們是什麼時候認為我哥是凶手的?是你自己查出來,還是有人告訴你?」

方顯默了一會,道︰「是阿翊同我說。他說,當年世人都以為金氏一門俱亡,所以仵作即使驗出了英國公是死于金家刀法,也不敢據實言明,恐遭人質疑。

及至金六公子身份昭之于眾,當年參與驗尸之人不願真相埋沒,紛紛來告。

聖上允準翻查此按。所有證據都指向金雁塵。」

有心加罪,又何愁找不到證據?

穆典可冷笑了一聲,問道︰「大將軍信嗎?」

穆典可與方顯打過數回交道,知他雖行事偏執,卻是個剛正之人。

這大概也是容翊和方之棟行事為什麼要瞞著他的緣故。

可是方顯並不傻。

從方顯在酬四方查案的表現來看,他非但不傻,而且是個心思相當縝密和細致的人。

他無故跑來同自己說這些,說明他已經對容翊的說辭起了疑心。

方顯不言。

穆典可道︰「你若想知道容翊為什麼要殺我哥,可以去問問你的父親。我明宮同你們方容兩家已成死敵,再無可能友之。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在被容翊逼得無路可退之前,金雁塵他沒有殺過南朝廷任何一個人。在他隱姓埋名,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他的這十年間,他是瘋了才會用金家刀去謀財謀生。」

這番話很有說服力。

即使方顯不信穆典可,他也該相信,能夠吞下殺家滅族之仇,堅忍十年不發的金六公子,絕對不是一個貪愛錢財,因小失大的魯莽之輩。

他怎麼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與整個朝廷為敵?又怎會以本家刀法殺人,暴露自己尚在人世的秘密?

阿翊這麼聰明的人,自是想得到這一層。

阿翊也在騙他。

方顯沉默了一會,說道︰「我是一個不怎麼懂得變通的人,不太懂人情世故。所以族中長輩對幾位哥哥寄予厚望,卻從未對我有過多要求。

兩姓大事問阿翊,族中之事問兄長。我長年在軍營,諸事不理,少為家族分憂出力。對于他們所做的事情,也沒有資格置喙。

我只能向你說聲抱歉。」

穆典可微愕,自打認識以來,就一直傲慢示人的方顯,竟會為了與他並沒有多大干系的事向自己道歉。

淡淡笑道︰「弱肉強食,自古之理。無論是我,還是我哥,我們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做好了時刻被人暗算,遭人誣陷的準備。容翊今日欺我,他日我還給你們兩姓的手段,不會比這溫和。

斗輸贏而已,不必抱歉。」

方顯道︰「我感到抱歉,就說了。你受不受不重要。」

沉吟片刻,又道︰「你們可是得罪過朝中或後宮什麼人?」

方容兩家與金門無冤無仇,容翊為何要興師動眾取金雁塵的性命,這讓方顯百思不得其解。

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另有隱情。

如此大規模地興兵,就算容翊身居要位,若無天子首肯,他也斷不會如此狂妄行事。

那麼剿殺金雁塵,究竟是天子之意,還是天子被人左右了心意?

穆典可搖頭︰「除了你和劉妍,不曾。」

可是在她進酬四方開罪方顯和劉妍之前,切風鐵就已經出現傷人了,所以不會是劉妍。

穆典可道︰「說到這里,我有一事要向將軍請教。元順二年,容家奉旨秘密建辦作坊,主持煉制切風鐵。後因經費不足作坊停運。這期間一共煉出五十丈絲。三十丈送去了邊北大營,十五丈充入宮廷,還有五丈被作為獎賞賜予容家。

我想問一下將軍,宮廷,邊北,還有容府這三處,可有哪一家出現過切風鐵遭竊之事?」

方顯神色震驚。

容家督辦切風鐵之事乃是機密。成絲數目與去向連他也是後來偶然听方之棟說起。穆典可卻如數家珍,數目上分毫不錯。

「你是如何知道切風鐵的?」

常千佛道︰「我和四小姐曾被一群手持切風鐵的少年追殺。那批切風鐵數目不小,約模有十五六丈長。」

逾十五丈。也就是說,只有邊北大營,或者容家與內廷合于一處,才拿得出這麼多數量的切風鐵。

方顯一時怔怔,不能揣其意,說道︰「未曾听說。」

穆典可又問︰「那麼容家在切風鐵停制以後,可有違禁再造?」

方顯道︰「切風鐵雖利,卻並不是什麼不可或缺的神兵利器。阿翊不會做這種授人以柄的事。」

穆典可垂眸片刻,道︰「我知道了,多謝將軍了。」

方顯想說什麼,張了張嘴,終是欲言又止。

默坐一會,站起身來,道︰「金氏一門豪杰,我年少時,常听家中長輩說起金門中人懲奸除惡,抵御外敵的壯舉,很是敬仰神往。」

穆典可滿目自嘲︰「懲奸除惡,最後除掉了自己。」

方顯心中已隱約猜到真相,穆典可這話便是將他的揣測坐實了。不知為何,他感到很羞愧。

他想起方容兩家落難的那些年,雖然生活清苦,步步維艱,可是家中男兒,甚至是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婦人們,都充滿著精氣神,脊背挺直,一身傲氣。

後來兩姓起了,人人穿絲著緙,披金戴銀。明媚鮮妍的表象下,卻總充斥著一股郁郁發霉的味道。

他這些年住在軍營,不愛歸家,除了不知如何面對樂姝,其實更多是為了這層原因。

父兄的面色越來越沉凝,母親的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就連那最活潑聰穎的卿言小妹,也在後宮之中模糊了容顏,常令他感到陌生。

然而即便這麼不快樂,所有人也都在朝著那個更加不快樂的方向努力,如有默契一般,前僕後繼,汲汲經營。

經歷過那種被踩入泥淖深處的屈辱之後,再抓住滔天的富貴與榮耀,任誰都不願意撒手。也不敢撒手。

他在心里想,不知道午夜夢回之時,他的父親,哥哥,還有人前總是溫文微笑,從不見他苦惱的阿翊,他們會不會想抱頭痛哭一場?

他們會不會羨慕十多年前那些被滅了族的金家人?

他想了想,說道︰「就我知道的,不止是我的父親和祖父,包括容伯父和阿翊,他們都對金盟主尊敬有加。我不能肯定,但我覺得,不會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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