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金雁塵攀談沒兩句,王長林便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不是他不想跟金雁塵多交談幾句,拉攏交情,實在是金雁塵沒這個心思。
說話時金雁塵明顯心不在焉,時不時抬眼瞄氈帳,目光里的復雜意味,連他這個從不在男女事上花心思的大老粗都看出不對勁了。
王大林走到谷口,悄悄向水笙招手。
王大林與錢裕一之間的買賣交易,都是水笙從中聯絡。一來二去的,兩人關系十分熟絡。
水笙笑著走過來,打趣道︰「喲,王爺什麼時候也膽兒這麼小了,說個話還偷偷模模的?」
不膽小能行嗎?
金雁塵那把刀,可是隔著空都能把樹冠劈成兩半。
像王大林這種亡命之徒,要說怕官府還真沒多怕,卻是最敬這種有膽識有謀略的英雄好漢。被水笙調侃一句膽小,倒也不覺得丟份,問道︰「帳里那受傷的女的誰?」
水笙是錢裕一特意派到金雁塵身邊幫手的,出發前該交待的事情錢裕一都交待齊全了,自然不可能不識得穆典可。
當下水笙笑道︰「那個呀,金六公子的未婚妻,穆四小姐。」
王長林心道乖乖,果然讓自己猜中了,難怪金雁塵那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也虧他忍得住,擱自己攤上這種事,早拎刀進去砍了那小子了。
遂問︰「那大夫什麼人?」
水笙道︰「中了碎心掌還有得救,你猜猜是什麼人?」
王長林並非駑鈍之人,一點就明白過來,試探問道︰「姓常?」
水笙笑道︰「算您王爺機靈,您啊,就繼續躲遠著點,這要真動起手來,哪個是您惹得起的?」
王長林想想這話還真是有理,索性躲得遠遠的了,讓水笙有什麼事了再叫自己。
金雁塵看著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他不送上去觸那個霉頭。
是夜明宮之人輪番守在山谷外,換班休息。
常千佛卻是不休不眠地救治穆典可到天亮,將一雙眼熬得紅通通的。
辰時穆典可的脈象終于穩定下來,兩個女大夫嘆為觀止,直道斷了心脈還能救治存活的病人,簡直聞所未聞。
又問常千佛的師承。听說常千佛是從常家堡出來的以後,頓時釋然,眼中滿是羨慕之情。
這倒是提醒了常千佛。
兩人到這里來給自己幫手,此事容翊若不追究還好,若是追究下來,查到兩人頭上,弄不好女大夫舉家都要受牽連,遂問清兩人姓名,寫了封薦信,讓兩人拿著信前往常家堡避風頭。
兩個女大夫看過信才知道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夫是常家堡公子爺,當下里喜極而泣,不想此生里竟會有此奇遇,得以到常家堡里學習醫術,千恩萬謝去了。
出谷前遇見王長林手下那擄她們來的幾人,也轉仇為恩,狠謝了一番,叫那幾個漢子一愣一愣。
王長林本想著此事一了,就將這兩個女大夫殺了滅口的。
這下好,常千佛要把人收去常家堡,到時候不見了人,問他要起來,可不是麻煩事一樁?
遂倒貼銀錢,叫手下幾個弟兄連夜將這兩個女大夫一家送去洛陽。
王大林蹲在溪邊嘬著牙花想︰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天色大亮,等碎金子般的陽光將這低窪山坳的每一處都灑滿後,穆典可終于睜開了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俊朗而憔悴的男子面容。
雙眼發紅,滿面青茬。
是夢里的那張容顏,卻又更蒼老一些。
她不敢相信一般抬起手,觸踫到那張臉龐,叫他下巴上的胡茬扎了手,微疼。
觸感是溫熱的。
是真實不是夢境。
她輕輕地笑了,眼中有一種劫後重逢的喜悅,光芒瀲灩。只是太蒼白,那笑意也顯得單薄而瑟瑟,像大雨過後掛在枝頭的瘦白梨花。
「我是活著的,對嗎?」她輕聲問︰「你也是真的?」
常千佛禁不住,一大滴眼淚「啪嗒」掉落下來,打在穆典可的臉頰上,炙熱滾燙。
常千佛抓了穆典可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仿佛唯有這樣才能感受她的存在,哽咽道︰「是,你還活著,我也是真的。」
「典可,典可。」他輕聲喚她︰「你知道嗎?我真害怕你就此一睡不醒,怕你再也不能像這樣笑著跟我說話。」
穆典可听了這話,將嘴咧得更開,笑出兩頰兩個深梨渦︰「那我多笑一笑,你多看看我。」
眼中卻有了水光。
常千佛在也忍不住,彎腰將穆典可抱起,顧忌著她的傷,未敢用力,只輕輕地將她環擁住,臉頰緊貼著她頭頂濃密的發,說道︰「不,我要留待以後看。一次看完了,怕以後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譚千秋幾人紅了臉,給燻香的爐子換了草藥,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穆典可蒼白的臉頰上也浮起暈,道︰「你看,你都把人嚇走了。」
常千佛依舊摟著她,道︰「我不管。」
那神氣,活像個任性的大孩子。
穆典可渾身沒有一點力氣,昏昏倦倦地倚在常千佛懷里,過了一會又道︰「我昏死之前,沒說什麼胡話罷?」
說起這茬,常千佛便忍不住笑了,眼中俱是閃耀的星輝,笑道︰「沒說胡話,倒是說了不少真心話。」
他俯首她耳邊,灼熱的氣息撲灑,撩得她耳根發紅︰「典可,原來你心里這樣地在意我。」
穆典可滿臉紅雲地別過頭去,終是情感佔了上風,未再出言駁他,嬌羞地將臉深埋到常千佛懷里。
常千佛輕嘆息一聲,只覺此生從未像這一刻這般幸福與滿足過。
心中恍恍惚惚一個念頭成形,竟是︰平生願已足!
兩人相擁坐了些許時。
穆典可又問︰「我們現在在哪里?」
常千佛知她記掛金雁塵的安危,道︰「我們現在一個小山坳里,很安全。金六公子就在賬外,你要見他嗎?」
知道金雁塵是安全的,穆典可的心便安了下來。
只是思緒亂得很。
她完全理不清,金雁塵于她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說他恨她吧,他卻舍了命地來救她;說他不恨她,別說是她了,就是金雁塵自己恐怕都不會信。
雖說這一場圍殺籌謀深遠,乃是事出有因。但她沒事跑去招惹容翊是事實,給了容翊這個布局的由頭也是事實。以金雁塵慣常對她動輒得咎的做派,這會怕是正憋了一肚子火,等著罵她吧?
還是罷了。
穆典可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想睡會。你不要走,就這樣抱著我睡,好嗎?」
常千佛道︰「好,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這里看著你睡。」
穆典可閉了眼,安心地偎在常千佛懷里,很快呼吸勻停,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