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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挺正經的

穆典可聞言怔了一下,他叫她,典可?

心頭一股異樣迅速蔓延開來,像爬滿圍牆的綠葉藤,爬了滿滿一心房,睫葉觸須撩得心頭癢癢的。

原地出神了片刻才走進去,臉龐微微有些發熱。

常千佛神神情專注地給唐寧點穴扎針,沒注意到穆典可的異樣,道︰「你拿冰塊擦她的肩頸兩邊,還有腋下,膝彎,肘彎,月復股溝,還有手腳腕內側。稍微用點力,皮膚見紅即可。」

穆典可從盆里取了冰塊,在唐寧脖子右側刮了一下。知道自己手勁大,沒敢太用力,問道︰「這樣行不行?」

常千佛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就這樣。再加點力。」抬手取了塊毛巾遞給她,道︰「包著,冰手。」

穆典可「哦」了一聲,接過毛巾包住冰塊,輕重不一地刮了兩三下後,听常千佛說道︰「這個力度正好。」

遂控制好手上的力度,加快速度,刮完肩頸腋下後,又轉到常千佛身後,接著刮膝彎足踝。

抬頭見常千佛正飛快地給唐寧月復部縫針,雙手沉穩,神色無恙。話在嘴邊滾了幾道,還是溜了出來︰「你們做大夫,經常這樣給人治病嗎?」

常千佛專心給唐寧縫針,大概沒听到穆典可的話,過了好一會才轉過頭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穆典可改口道︰「我說你這治病的法子還挺新奇的。」

常千佛笑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平時倒不這麼治。況且堡里有的是女大夫,哪能便宜了我?」

穆典可涼涼看了常千佛一眼,眼神有些怪異︰「听你這麼說,你還挺想的。」

常千佛的手頓了一下,回眸瞥看穆典可一眼,聲音里帶了幾分笑意︰「我這不是叫你進來幫忙了嗎?況且做我們這一行的,治病救人,哪管是男是女。安安總是說,像我們這種人,就合該打光棍。再漂亮的姑娘,到了手上,就跟個人偶沒區別,只想著往哪兒下針動刀子。」

他一時說得忘形了,說完才覺不妥,說道︰「男人之間說話隨意了些,一時失言,你別往心里去。」

穆典可臉有些紅,低著頭,手上卻沒有停,小聲道︰「看你平時一本正經的。」

常千佛縫完針,按壓唐寧肋下穴位通氣,又是片刻才回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沒說什麼。」

常千佛便不再追問,道︰「遞兩根金針給我。」

穆典可忙扔了冰塊,從氈布上取了兩根針遞過去。

常千佛又說道︰「刀。」

……

「剪子。」

……

「扶她坐起來。」

……

「按住她的涌泉穴……拍後頸……對……輕點……」

穆典可被常千佛支使得團團轉,好容易才歇下。常千佛一面扎針,還不忘了表揚她一句︰「別看你沒學過醫術,幫起手來頂得上兩個厲害學徒。」

穆典可辯道︰「誰說我沒學過。」

醫理與毒理有相通之處,她上毒術課的時候,也是學過辨認人體經絡穴位的。

常千佛笑道︰「好,你學過。」左手抬起唐寧右手臂,右手指如閃電,按在唐寧肩上,迅速找準筋絡位置,手指分錯,由肩至腕,一疏到底。

隨即抬手,連拍唐寧中魁,肺愈,三焦,風門等十多處大穴,動作連貫,一氣呵成。戳、點、推、拿、揉,叫人眼花繚亂的一套動作,幾乎一瞬間完成。

穆典可看得嘆為觀止,一時忘言。

就見常千佛站了起來,神態頗為輕松,道︰「我去洗手。你辛苦幫她包扎下傷口,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嘛。」

穆典可瞧他那語氣神態,分明就是故意擠兌自己,心中暗道︰你治都治完了,還男女授受不親呢。

常千佛人都轉過了屏風,卻忽然停下來,身子往後一仰,從花鳥屏風後探出頭來,笑道︰「其實我不怎麼想。而且我這個人,挺正經的。」

穆典可神色便是一窘︰他剛才明明听到了,還假裝沒听到,還來問自己?心頭頓生惱意,道︰「洗你的手去!」

常千佛笑著走了。

穆典可低頭懊惱了一陣,取了紗布給唐寧包扎傷口,一回頭,卻見床上女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抬著一雙沉靜如古井的眸子,靜靜望著自己。

嚇了一大跳,問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你說常千佛不正經的時候。」

穆典可粉臉驀地一紅。

唐寧轉眸看著常千佛離去的方向,道︰「常千佛是個值得托付之人,比你那個金六強多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穆典可心里頭的酸澀就起來了。手上一重,唐寧便痛得倒吸一口氣。

「先把你自己管好!」

唐寧說道︰「其實我挺好奇,如果金六當初真的死了,你會為了他終身不嫁嗎?」

穆典可沉默著。

如果長安城外那座冷冰冰的墳墓里躺著的真的金雁塵,她這一生大概會為了給他報仇,一路拼殺,直至最後一刻,自然是不會嫁人的。

然而他活著,意味又大不一樣了。她縱然不嫁,也不是為了他。

唐寧說道︰「我小的時候,我娘跟我說,男人死了比活著好。死了就不會變心,也不會變壞,你記得的,就永遠都是他最好的樣子。」

她頓了一下,說道︰「但我還是想他活著。你呢?」

穆典可不答反問,道︰「陳樹,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很好的人。」唐寧說道︰「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的眼神驀然變得柔和,仿佛只有在此時,那雙淡漠的眼才活了過來,有溫柔,有戀慕,有對往昔的追憶︰「也許,在別人眼里,他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不怎麼聰明,長得也不好。但是再普通的人,只要走進了你的心里,那便是誰也替代不了的。」

沒想到看似不通人情的唐門大小姐,說起情話來,竟是這般動人。

穆典又問可道︰「他是怎麼死的?」

「株連。」

唐寧的聲音很平淡,想來在日復一日的追憶中,錐心之痛早已麻木,道︰「他是寒門子弟,想出頭,得靠豪門舉薦。可惜入錯了門,進了建康薛家。」

建康四大姓,原先是五大姓︰方、容、蘇、寧、薛。

然而建康薛氏,早在三年前便大廈傾覆,昔日榮華,皆被雨打風吹去。

「亂世之人如芻狗,像容翊那樣的權貴,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要了人的性命。他也許都不知道,曾經有個有個叫陳樹的人,因他大筆一揮,便送了一族人的命。」

這話不假,權貴們爭權逐利,相互傾軋,一勝一負之間,不知道搭上多少無辜人的性命。

穆典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唐寧,只好說道︰「逝者已矣,你也不必過于傷感。你好好活著,才是對亡者最大的安慰。」

唐寧搖頭︰「如果當初,我願意隨他山野歸隱,他也不會去爭什麼勞什子的官位,圖什麼顯則兼濟天下。」

「那也未必。听你所說,他是一個有能力,有志氣的人。就算你隨他去了,他就真的能安心歸隱,能不去爭?」

男人胸中宏願,怎會為了一個女人隨意拋擲?

唐寧笑了一下︰「所以,你究竟是不相信常千佛,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穆典可有些惱,怎麼又扯到了她身上了?

唐寧道︰「我還沒見過你的時候,就覺得我跟你很像。都曾經深愛著一個死去的人,要為這個死去的人,和他的一族人報仇。只不過我比你幸運一點。我的男人,真的死了,你的男人,不要你了。」

穆典可心想,自己真是有病,居然一時心軟,救了個這麼毒舌的人。

冷冷道︰「你感覺怎麼樣了?他們要把你混到儀仗隊伍里。你還能走嗎?」

唐寧道︰「沒問題。」說著坐起來,看上去竟毫不費力。

穆典可委實一驚。她只知道常千佛醫術好,卻不知好到這種地步。唐寧傷得有多重,她是清楚的,短短一會兒功夫,竟能恢復到如此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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