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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君子之約

那一年,阿苦替中了迷藥的穆典可擋下了砸向頭頂的房梁,帶著她從地道逃出去。

她被阿苦用濕背子包起來,抱在懷里保護得很好。可是阿苦自己卻被大火燒得渾身是傷,出地道時已經奄奄一息。

阿苦騙她說想吃包子。

她跑了好幾條街,才找他說的那家晚上也會開門的甄榮包子鋪。她抱著熱騰騰的包子回到那間小柴屋時,阿苦卻不見了。

她跑回到爬出來的地方,用來遮蓋地道口的柴堆不見了,洞口也不見了。

趁著她離開的功夫,阿苦跑回去將那條新挖的地道填上了,也將自己同地道一起,永遠埋在了地下。

她抱著那袋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哭著走出城去。

她從穆家逃出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睡袍,身無一物。那袋包子,還是她用金震岳送她的那塊從來未離過身的龍涎玉佩跟甄榮包子鋪的老板換來的。

老板並不識得龍涎玉,只不過見小姑娘長得可愛,又哭得傷心,這才同意跟她換。後來老板娘出來,又送了她五個。

穆典可拎著一大袋包子跑出門,正好遇見半夜練劍餓了,出門買包子的秦川。

秦川與金二爺金燭明頗有交情。金燭明在與魔宗的戰役中犧牲後,秦川常以晚輩的身份上門看望金震岳。所以穆典可認識秦川,秦川也認出了她。

那一夜,穆家大火,四小姐被燒成焦炭。

可是就在那一晚,秦川在洛陽街頭看到了哭腫雙眼,獨自上街買包子的穆典可。

他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穆典可彎腰,對著秦川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謝。還請秦掌門靜候穆四三年,三年後,穆四大仇得報,身無掛礙,彼時若還活著,定親赴越州,賠秦掌門一條」

金雁塵重重咳了一聲。

秦川明白穆典可的意思,也听懂了金雁塵這一聲咳。

秦川是君子,即便大仇難報,也不會以恩相挾,佔一個小輩的便宜。當下應道︰「好,三年後的今天,我在越州恭候四小姐。往後三年,秦某自當苦練,還望四小姐莫要懈怠。」

穆典可有些訝異,隨即釋然,又朝秦川恭敬行了個大禮。

徐攸南微笑贊許道:「秦掌門果然有君子風範。」

秦川道︰「君子大道,吾輩豈敢輕言到達?然雖不能至,心亦向往之。希望六公子謹記乃祖之志,莫要行錯走遠。」

金雁塵執禮:「多謝秦掌門教誨。」

秦川淡淡道:「教誨不敢當,虛長了幾歲年紀,充當長輩而已。」

說罷又看了金雁塵一眼,眼神里又追憶感慨之意︰「你真的很像你祖父。」

兩廂作別,秦川轉身走出了鼎豐樓的大門。

堂中一時靜寂,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從進門開始,空氣里就充滿了謎的味道。

無緣無故刺殺金雁塵的冷江凌,還有那些奪了他人帖子混進來鬧事的人,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

秦川又到底知道多少?

九年前,便是穆家起那場大火的時間。秦川既然知道知道四小姐活著,為何從未向人提起過?

那場大火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

經過寫一番鬧騰,沙漏顯示,已是午時將末。過了飯點。

雖說桌上有瓜果點心,到底不是正經吃食。再說場上一會殺人,一會又是比武,除了韓一洛心寬,把一盤南瓜子磕得精光,誰還有那心思吃小點。

此時松懈下來,才覺饑腸轆轆。心中寒,肚中餓,這滋味當真是不好受。

徐攸南抬手合掌。

鼎豐樓的一眾女侍們舉著托盤魚貫而入,輕盈地穿梭在大堂各桌之前。

幾十個長衫伙計抬著成箱的雕花酒進門,上到桌上,還沒啟封就酒香四溢。

徐攸南最善活躍氣氛,單手撈起一壇酒,扯了牛皮紙,平舉過眉心。清雅之姿不復,昂首挺胸,油生一股豪邁之氣,大聲道︰「諸位,諸位今日請盡歡。六公子今日在鼎豐樓為諸位設下一天的流水宴,陳釀二十年的花雕酒,管夠!萬期為須臾,唯酒是務【1】。大家伙只管敞開了喝,今日咱們不談江湖煩憂事,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徐某先干為敬,敬大家!」

手掌一翻,抬頭仰脖,陳年花雕咕嚕嚕入喉。水流湍急,竟無分毫外灑。

徐攸南一口氣喝完整壇酒,抬手將酒壇倒扣過來,滴酒不剩!

場下一片叫好聲。

酒桌上最易稱兄道弟。徐攸南這種能喝又肯喝,風雅起來如謫仙,豪放起來壯山河的人物,最是讓人敬仰。

主人已先干為敬,賓客豈有不回敬之理?

一來一回間,距離便拉近。場面一時熱鬧。

韓一洛不由感嘆道︰「這位徐長老,可真是個人物!」

除了徐攸南,隔著十丈地一刀取人性命的金雁塵,三兩句扭轉敗局的穆典可,空手折斷一把大刀的瞿涯,一把折扇破了唐門暗器的王書聖,還有一桿紅纓槍舞得水潑不進霍岸,哪個不是人物?

就是有心替三姓抱不平的諸位江湖人,此刻也不得不審時度勢,順坡下驢了。

一時間堂中酒酣耳熱,眾人攀談交附,好不熱鬧。

金雁塵殺起人來不含糊,請客吃飯卻是誠意滿滿。

第一道菜就是鼎豐樓最出名的醬肘子。

鼎豐樓的醬肘子從用料到制作之法,無一不講究。要經過層層工序,嚴格控制火候,方能功成。制作之法隱秘不外傳。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鼎豐樓一只肘子的價格快頂得上尋常酒樓吃一桌酒席了。

尋常人買鼎豐樓的醬肘子都是論只買。一只切成幾小片,放在一個荷葉碧的翡翠盤子里,紅亮亮擺成菡萏花的樣式,色香味俱全。

今天上肘子的伙計卻是端著盆上來的。

被腌得紅光透亮的醬肘子一盆接一盆地端上桌,滿堂都充溢著令人垂涎的肉香味。

第二道菜是牡丹鮑魚,口徑足有一尺的雪白磁瓷盤上擺著一朵朵鮮妍怒放的牡丹花,讓這道豪氣十足的大菜有多了些詩意的格調。

第三道菜是堆得像寶塔的雪花手撕牛肉。

肖鈺從小跟李書芳養成了節儉的好習慣,看著這一道道價值不菲的名菜,驚愕之余難免替金雁塵操起了銀錢的心,道︰「明宮地處荒涼貧瘠之地,哪來這麼大的家底?」

韓一洛不以為然道︰「你以為誰都像我們南山派一樣靠種地吃飯啊?只要有人有刀,敢想敢干,何愁沒有金山銀山?也就咱們的老祖宗迂腐,這錢也不干淨,那錢也不干淨,都快餓死一家人了。」

李書芳狠狠瞪了韓一洛一眼。

三師伯歐陽俊是個老頑童,和韓一洛最對脾氣,當下替他解圍道︰「小一洛這話糙了點,也不無道理。去年我和五師弟去涼州,見到那里的賭場,那家伙,叫一個氣派!」

一說到賭,歐陽俊全然忘了替韓一洛解圍的初衷,眉飛色舞道︰「小賭有小賭的玩法,大賭有大賭的玩法。愛熱鬧的有熱鬧的去除,愛清靜的還有專門的院子伺候著。您餓了渴了,還有美酒,山珍海味,清粥小菜,應有盡有……「

歐陽俊一時說得高興,便有些忘了形。直到看見李書芳越來越不善的臉色,這才打住了,訕訕道︰「我就是上前湊了個熱鬧,看了看,沒賭,真的沒賭。」

當著一眾小輩的面,師兄都如此示弱了,李書芳也不能讓歐陽俊下不了台,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尋思哪天找個機會跟歐陽俊好好談談,這愛賭的毛病可要不得。

歐陽俊這才回到正題上︰「我听說,西北一帶的賭場錢莊大部分都是明宮開設的。就是江南地區,明宮也有相當產業。」說著有些討好地看著李書芳:「你想想啊,光一個賭場一年的進賬都是筆不小的數目,吃一頓醬肘子算得了什麼。要是咱們也……」

李書芳沉著臉不作應答。

歐陽俊只好嘿嘿一笑,自我化解尷尬:「你說是不是啊,小一洛?」

韓一洛豈會不給師伯面子,笑道︰「是這麼個理,咱們只管放開了吃,反正那金六也不怕咱們吃窮了他。不夠只管如跟他要。」

歐陽俊縮了縮脖子︰「跟這個煞神要吃的啊……還是你去比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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