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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殘血

趙高破門而入,大聲問道︰「你們要帶著皇帝的遺體去何處?」

房媧兒慢慢放下嬴政,望著趙高。

「姐!」他一臉驚恐。

「他是我的夫君,我要帶我夫君走。」

「不可!」

「昨夜,你與李斯,篡改詔書,陛下原本立扶蘇為皇帝,可是你,你們,將扶蘇改為胡亥,是不是?」

趙高更為惶恐,他現在已經在糾結,對于這如姐如母一般的房媧兒,是殺還是留。

「高兒,你是不是想殺我?」

很快,他們听到了答案。

「是!」趙高直言不諱,此時,他已經掌握了最高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再阻攔于他。

她笑了。

她說︰「你要殺我?你殺得了我嗎?」

「不試一試,怎麼能知道?」趙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感說道。

賈骨和趙昆在一旁異口同聲道︰「趙高,她是你姐姐!」

趙高冷笑,露出如狼一般的面孔︰「擋在我面前,就算是我母親,也得死!」

頓了頓,趙高喊道︰「來人!」

寢宮外布滿手持利劍的將士。

若是,只她一人,她可以闖出去,她回頭望了一樣嬴政,她不能損傷他,也不能將他留下,讓咸魚分龍臭。

就在這一瞬。

她雙膝跪下,向趙高磕頭。

「看在我曾經撫養你的份上,求你,讓我帶他走。」

「你能保證你不將皇帝的遺囑說出去嗎?」

「我能。」

「他們能嗎?」

房媧兒以為說的是趙昆、賈骨、張子房三人,便替他們說道︰「能。」

趙高佞笑,說道︰「我指的是行宮之內所有的人。」

眾人抬頭望去,寢殿已經被將士包圍。

「你這是要借我之手,除去知道皇帝暴死的人?」

趙高義正言辭︰「為了天下安定,皇帝死而天下分,你知道的。」

房媧兒起身,從床邊的黑布中取出天裂刀。

「師父、子房,我們走。」

……

刀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一百名將士,轉眼之間,變為滿地的殘肢斷臂。

血染沙丘行宮。

上天有好生之德,瓢潑大雨,清洗著滿地的血跡斑駁。

張子房和賈骨不出手,也不阻攔,抬著嬴政冰冷的身體。

趙高和李斯在一旁呆呆地望著,將士前赴後繼著,那個女人持刀,天裂刀,那是前白衣衛統領趙媧兒的刀,現在刀竟然在太監「阿嬌」手中,還有那凌厲的刀法,那是當年智坤在鬼谷自創的劍法。

這套劍法,使起來是那樣的飄飄欲仙,可刀刀劍劍要人性命,美而凶。

智坤的劍法,只有一個傳人房媧兒。

智坤的師妹,李斯的師姐。

本以為這套劍法隨著智坤和房媧兒的離世,就此失傳,然想不到,在此處,竟能在見一次,血跡斑斑一如後山的那一株櫻花飄落的一般美麗。

李斯曾說,那不是劍法,那是舞。如今,它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劍法,讓人在美中死去……

「師姐真的沒死……」

趙高指著她的背影︰「喏,你看,姐姐,她就在那兒。」

李斯望著趙高冷厲的神情,望著白發蒼蒼卻面容依舊的師姐,問︰「你為何要如此?」

趙高面容不動,他說了,底下那人,是他的姐姐,如母一般的姐姐。他與李斯站在高樓之上,神似當年與李斯一起偷看智坤與她練劍的場景,只是,他們已經回不去當初。

所有人的心,都千瘡百孔。房媧兒的心更甚,隨著嬴政的撒手人寰,她的心,沒了。

「她要帶皇帝走,而你和我,要的,不是那一個死人,死人是無用的,死了就一了百了,給她,算是還她對我的養育之恩。」

李斯凝望身旁的趙高,說︰「我們需要皇帝不死,民間流言四起,皇帝死而天下分,所以皇帝,他不能死。」

趙高鬼魅一聲笑,說︰「可是,現在,知道皇帝死的人,都必須消失。」

「在皇帝心中,國家統一比他的性命重要,師姐帶走他,咱們就能秘不發喪。」李斯感慨說道,在回到咸陽之前,皇帝暴斃的消息是不能流傳出去的。國家的統一凌駕于任何人的性命尊嚴之上,

「用她之手,除去知道皇帝暴斃消息的人。」趙高道。

「可是,你要怎樣安置她?」李斯不禁為她心憂,她替所有人解除憂患,無論是忠于君還是忠于國,都可兩全。唯獨她。

趙高默然,良久,說出︰「殺這麼多官軍,自然要將她繩之以法的。」

李斯悔恨,苦笑。

可惜,假詔書,已經在前往九原的路上了。

李斯知道,自己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將來無論何種結局,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胡亥和扶蘇,都是皇帝的孩子,可是,兩個人一個是需要輔佐的孩子,另一個,是賢名遠播的帝國繼承人。

……

黑色和紅色的嫁衣,果然不容易使人看到鮮血,可是白發,染成了血紅,滿面斑駁血污。

尖兒和虞柔在行宮之外,準備好了棺槨、馬車、快馬、

一路,五人不知疲倦地奔向一座不知名的荒山。此處,在天象上,與咸陽交相呼應。

很多年前,她手中還有白衣衛,白衣衛做的唯一的一件私事,便是修建一座墓。

這兒,是她建立的小咸陽宮,她還會在這兒建立的一個她心中的咸陽城,一切如他夢想中的那樣。作為一個資深「盜墓」者,她見過的墓,數不勝數,結合上五行術,修建一座精巧的墓。

視死如生。

墓室的結構與嬴政的寢宮一模一樣,里面還有賈骨辛苦弄來的昆侖神木,以及他從寡婦清那兒騙來的水銀,用作河流,在墓里流淌。

她將馬王堆防腐的方法,以及賈骨能用的防腐之法全部用上。

墓室的門,是活的,可供她時常出入,去看望他。

安葬嬴政之後,張子房才將嬴政留給她的錦書交到她手中。

「這是何物?」她一個人坐在夜空之下,她希望,若是此時,可以出現那她期盼已久的血月,能不能試一試呢?她是藥,她是藥啊。

張子房冷冷地說︰「他留給你的。」

听之,此書信是嬴政留下的,房媧兒緩緩扭過頭去,問張子房說︰「他給我,怎會在你手中?」

「你自己看吧。」張子房將錦書交給她之後,轉身離去。

她握著錦書,心中滿是希冀,她希望看到,嬴政在書信里說,他會在一個地方出現,並等著她,或說,他會醒來……一直等到天亮,不見血月,她面容憔悴,眼中原是血痕,她已經三天沒有休息了,今日微微有些困了,在零睡前,她獨坐房中,望著他在那病中的字跡

「愛妻媧兒,見字如面。

爾見此書時,吾已離世,獨留爾,與世間長存。

曾記否?吾九歲之年,爾為吾引開盜匪。吾行冠之年,爾為吾擋刀。吾在位十七年,爾為吾之大秦計殺趙將。吾在位二十年,爾為吾之大軍破大梁城。吾在位二十四年,爾為吾之大秦伐楚,代吾受刺至傷。祭拜荀卿,爾為吾收納良臣。泰山封禪,爾為吾乞神。舉薦高人,爾為吾尋長生之法。蘭池遇盜,爾為吾仗劍。使黔首自實田,爾為吾平息民憤。南平百越,爾為吾獻兵法。焚書一事,爾願為吾背負千古罵名,方士亂政,爾為受告之人。群臣罪亂,爾以一人之力,護社稷江山穩固。

甚至于咸陽宮中,日,爾為吾之盾防,夜,爾心念吾之弱體。

吾于爾之先死,實為吾之不願。然而,吾以愛爾之心,為天下萬民謀永福也,雖敗,卻不餒。

吾自詡無愧于天下,無愧于萬世,然,獨愧于爾一人。吾此生已無法償還爾之恩情,悲乎!

阿房宮中,爾告知與吾‘金屋藏嬌’一典,吾便效仿之,于咸陽城中,繁華之地,置一家妓館名‘藏嬌閣’。心憂吾離世後,奸佞爾之人太甚,此處安全,想必不會有人想及爾會于妓館藏身。那處金銀錢財充足,可保爾今後富貴度日。

若,有朝一日,爾遇到心意相通同之人,便忘記吾,吾已舍爾而去,莫要空牽念,爾當知,吾只願你能平安喜樂,諸事安好。

嬴政親書。」

就這樣的一封錦書,房媧兒這幾日來,從不離手,讀了數遍,他的字,他的話語,怎樣看,都不夠。

張子房在窗外,問︰「看完了嗎?」

她心感慰藉,說道︰「是。」

「你是要回咸陽,還是去留在這兒?」

「他要我去那兒,我就去那兒,好在這里距離咸陽不遠,可以常過來看望他。」

「那好。」張子房嘆息一聲。

賈骨望著天象,說道︰「天意如此。」

「又看到個什麼異樣了?」張子房漫不經心,隨口一問。

「秦皇死而天下分,是真的。」賈骨撥弄著手中的龜背。

張子房後脊梁微微發涼。

「這……所說如我所願,可,媧兒怎麼辦,上天為何對嬴政如此決絕,連他一生推崇的郡縣,都要將其摧毀?」

賈骨冷笑三聲。

「天意?人為罷了!」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世上事,皆由人去開始,也皆又人去了結,六國反對勢力這些年來,有所收斂,不過是懼怕嬴政,可是嬴政死後,若是扶蘇還好,他有人望,可偏偏趙高為求自保,選了那胡亥,胡亥雖說不是奸惡之輩,然而,他底子淺薄,全倚仗趙高與李斯二人,皇帝權利架空,他形同虛設,嬴政創立的集權**,不就從內部瓦解了嗎?」

張子房憂慮說道︰「原以為房媧兒狠毒,可,這趙高更勝一籌。」

「你且瞧著吧,天下由得大亂一場。」賈骨感嘆道。

物是人非,還能留有念想,然,世人對待秦,對待房媧兒太過殘酷,連他和她為之嘔心瀝血一生的制度都要毀滅。嬴政的遺跡,還能留下多少呢?賈骨心涼,自己的徒弟,比自己更是寂寥。賈骨現在已經衰老,自知能陪伴她的時日已然不多,最終,難道,只能留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一點可回憶的痕跡都被天下大勢所抹去?

「分還是合?」張子房問。

賈骨緩過神來,冷笑說︰「諸侯王與皇帝,你會選哪一個?」

張子房不假思索,篤定說道︰「皇帝。」

「那是分是合,不就出來了嗎?」賈骨賭一把,賭天下人不會放棄皇帝制度,賭房媧兒不會如他一般自暴自棄,她會將嬴政沒有做完的事做完,完成他的心願。

賈骨依舊擺弄著手中的佔卜器具,張子房守在一旁也著實看不懂,便問︰「您是從這里面看出來的?」

正所謂,小天時決利鈍,大天時決興亡。近來天象頗為異常,許多人已經查出其中暗藏玄機。

賈骨搖頭說道︰「佔卜,三分看天時,七分看時局。若是你將時局看透,根本不必去佔卜求知,上天,比任何人都狡猾,總給人一些模稜兩可的話語,還要你費心去猜,你說,上蒼,他討厭不討厭?」

一邊說,一邊回房去睡覺去了。

張子房淡淡一笑,回屋。

房媧兒從屋中恍恍惚惚地出來,抬頭望月,撕心裂肺的嚎叫,距離嬴政離開,已經七日了,房媧兒放棄喚醒嬴政的想法。她用刀指著月,口中念念︰「要是真有鬼神,就好了,我要殺了你們,為他報仇。」

嬴政死,她連找誰報仇她都不知,因為沒有仇人。

輕步走向床榻,床上躺著他的兩個兒子,夜已深,孩子睡得很熟,他秉燭望著他們倆,不疑的眉眼,越發的像淑子了,張子房欣慰。闢疆倒是長得更像他一些。

第二日一早,房媧兒拜別了嬴政,前往咸陽,那個嬴政讓她待的地方。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嬴政說,讓她去藏嬌閣,是約定了地方,嬴政若是能有來世,便會去哪兒尋她。

而賈骨,便留在此地守墓,尖兒留下來照看賈骨。

房媧兒騎著追風,飛奔向咸陽,她已經卷入這個局中,離開了這個局,她便沒有任何存在意義。

賈骨和自己打的賭,賭贏了。房媧兒並非會一蹶不振,相反,從今日之後,再沒有人可以牽絆她的心了。這是房媧兒的重生,她會比嬴政活著的時候更強大。

因為再不會有人牽制她,再不會有人保護她,以後的她,可以為所欲為。

嬴政活著的時候,房媧兒沒有一日,是為自己活著,她做事的種種,都是為嬴政活的,可以後的千年歲月,她離開了嬴政,可還不是照舊,為他而活?只是,全憑她自己,命途自闖。

白發的房媧兒,房媧兒真正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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